第15章 掌心(五)15(1 / 2)

崔长阶和林不定在公堂正中央站定,不等他们向公堂上的常县令行礼,一个身着素服的中年女子便流着泪扑上来,哭喊着要抓离他更近的崔长阶:“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我儿子!你这个贱人!我要让姐姐杀了你!你给我儿偿命!呜呜呜我的儿啊——”

女子扑过来时,崔长阶向一旁挪动了一步,冷眼看着她摔在地上。他与林不定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两人一齐忽视了伏在地上大哭的女子,就好像压根没看见这里有一个人在大声哭闹,冲常县令拱手一拜:“见过常府君。”

“免礼免礼。”常连森笑着叫两人起身,又看向中年女子,面露尴尬,“这位是张夫人吕氏,张顺的母亲。”

林不定“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张顺应该是张三郎的名字。可怜这位闹出那么多事情来,崔林二人却一直没想起来问一下他的大名,就这么张三郎张三郎地叫着。说到底,这种纨绔在他们眼里,姓甚名谁实在是无关紧要。

崔长阶则打量着吕氏,见她发髻凌乱,脸上未施粉黛,哭得也非常真切,心中对她的怀疑稍稍褪去了一些。崔长阶虽然避开了吕氏抓他的手,但公堂就这么大,要拜见县令也不能站得太偏僻。吕氏听见常连森说道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抬起头,一见崔长阶和林不定,渐渐弱下去的哭声又一次爆发出来:“你陪我儿的命!陪我儿的命!我要你偿命啊!”

常连森见她又要去抓崔长阶,急得汗都要出来了:“快来人!扶张夫人起来!”

崔长阶冷眼看着衙役们冲上来,半扶半拖地架起吕氏,硬是把她塞回了位置上。坐在她身边的中年男子也满脸悲痛,但好歹强忍着没有失态,而是冲崔长阶拱了拱手:“可是林郎君?内子悲伤,说话一时没了遮拦,还望林郎君见谅。”

此人正是张顺的父亲,张氏镖局总镖头张普平。他嘴上说着见谅,眼神与崔长阶相处的一刻,还是难以掩饰地流露出几分不自然。崔长阶并不在意这种带着怀疑、愤怒和求助的复杂眼神,拍了拍林不定的手背制止他解释认错了人的问题,问常连森:“请教常府君,这几位是?”

公堂两边各放了一排椅子,左边的椅子上坐着张普平夫妇和另一对满脸痛色的中年夫妻,正是另一位死者曹有道的父母。右边的椅子上坐着袁不才和他的父亲,相比左边四人的悲痛神色,袁家父子脸上更多的是惊恐与担忧,尤其袁不才,早没了昨天跟着张顺时的嚣张跋扈,神经质地咬着指甲,整个人畏畏缩缩,恨不得缩在椅子上团成一团。

曹有道的母亲胡氏比起吕氏来,相比要冷静的多。吕氏还在情难自禁地痛苦着,胡氏已经能压下哭腔,颤抖着声音冲两人说:“前一天小儿无礼,冲撞了两位,妾管教不严,在此代小儿向两位赔不是了。”

胡氏的丈夫曹发财也跟着妻子向两人拱手:“曹某相信两位大侠肚量过人,必然不会是凶手。今日请常府君找两位来,不为问罪,只求两位能不计前嫌,看在小儿如今已,已被歹人杀害的份上,帮忙找出杀害小儿的凶手。”

“曹郎君遭此不测,实在让人心痛,节哀。曹掌柜放心,我等习武之人,本就该肩负责任,保护苍生百姓。如今在我等眼皮子底下发生惨案,我等自当竭尽全力。”

相比吕氏,曹发财夫妇的态度显然让人更舒服。林不定客客气气安慰了他们一句,又看向袁不才。袁不才已经被两个同伴的死吓坏了,周围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没有注意,反倒是坐在他身边的父亲袁桥发觉了林不定的视线:“林郎君......”

“既然说要找出凶手,先去看看尸体吧。”

“好好,本官带两位去殓房。”

崔长阶冷不丁开口,把袁桥的话堵了回去。崔长阶如此主动,常连森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为表重视他起身亲自为两人带路。

殓房里,两具冰冷的尸体被并排平放在长案上。两鬓斑白的仵作为两人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边汇报验尸的结果:“张三郎死于昨天申时末,被发现时尸体趴伏在书桌上。曹四郎死于昨夜亥时末至今日子时初,具报官人所说,她发现尸体是在春意街后的巷子里,当时曹四郎衣着整洁,趴在一株矮灌木上。两人的死因都是心脉破裂,从尸体身上的掌印来看,应该是被人一掌拍在胸口,震碎心脏。”

崔长阶用一块帕子垫着,上手将张顺的尸体翻了个身,隔着帕子抚摸尸体后心处。林不定没他那么讲究,直接上手把曹有道翻过来,在他后背各处都按了按:“春意街是什么地方?曹四郎为什么要大晚上出门去这里?”

“咳,春意街是......”仵作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这个,寻欢作乐之处。”

“啊?寻什么欢做什么乐?”林不定又把尸体翻了回来,专注地摸着胸口的红色掌印,随口问。

他本就是个不到弱冠的青年,面相又小,与他谈论这等地方,叫人有种带坏小孩的愧疚感。仵作不太好意思说地太直白,求助地看向常连森。他说不出口,常连森只有更不知道如何开口,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崔长阶。崔长阶倒是半点不害臊,他扔掉帕子,叫身后跟着的衙役去打一盆清水来,才施施然开口:“秦楼楚馆。兄弟被人杀了,还有心情去找乐子,这曹四郎倒是心大。”

“那报官的可是春意街的女子?”他自己没用衙役打来的水,而是示意林不定过来洗手,“春意街上的玩乐处应该不止一间,可知道曹四昨天去的是哪里?”

“报官的是巡逻的守军,曹四郎昨夜去的是春意街最西面的轻姿楼。”

见两人一副看完了尸体的样子,常连森急切道:“两位郎君这就看完尸体了?可要再看看,免得有什么遗漏的。”

他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觉得两人检查地太过草率,验尸验得不到位。林不定擦干手上的水珠,好笑地说:“常府君,验尸是门学问,这位仵作老丈一看便是行家。我二人不过门外汉罢了,您何必舍近取远呢。”

常连森干笑两声:“那两位说来看尸体......”

“看看杀人凶手用的是何种功法罢了。”林不定看向崔长阶,“师弟觉得呢?”

崔长阶说:“毫无疑问,死于掌法。不过长阶有一疑惑,还望仵作老丈指点。”

“指点不敢当,崔郎君请问。”

“若是两人死因为当胸一掌,为何尸体被发现时皆是面朝下的姿势?”

“这个......这也是鄙人想不通的地方。”仵作惭愧道,“照理说,掌印在胸口,尸体应当仰面躺倒才是。但若是从背后出掌,后心处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内力浑厚者,将真气汇聚与掌心,从背后隔着皮肉将心脏震碎也不是不行。老丈经验丰富,却不知道这点么?”崔长阶瞥了仵作一眼。

林不定一听便知道,这人疑心病又发作了,这咄咄逼人的问话大约是崔长阶对仵作的是否有意误导的怀疑。仵作被问得十分惶恐,连忙解释:“郎君所言甚是,但若凶手是在身后以内力隔着皮肉震碎脏器,不仅后心处没有痕迹,胸口也不该有掌印啊。”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啊,老丈果然经验丰富。”

林不定笑嘻嘻地接了话。崔长阶一看他脸上的坏笑,心里就有了底:“你知道?”

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猛地看向林不定,他挑挑眉,很是得意:“诶呀,师弟不知道吗?这显然是赵客帮的手脚啊。”

“赵客帮?”

“赵客帮。”

常连森和崔长阶异口同声,不过前者的口气十分疑惑,而后者则豁然开朗。林不定好心地向一头雾水的常县令解释:“赵客帮不是一个门派,严格来说,它是一股江湖势力,专做江湖人生意的。上到杀人放火,下到找路寻物,只要你钱给够,赵客帮什么生意都接。”

“这么说来,赵客帮岂不是无恶不作?”常连森担忧地问。

“那倒不至于,我刚刚也说了,赵客帮只做江湖人生意。”林不定很乐于为居庙堂远江湖的常县令答疑解惑,“赵客帮虽然只要有钱什么都做,但有两个规矩。一是他们不做和江湖无关的生意,二是不做出卖雇主的生意。江湖上用掌的门派不少,但像这种,从身后出掌却能在人身前留下掌印的掌法,据我所知,只有赵客帮的‘吴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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