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掌心(一)11(1 / 2)

自稻州出发,坐马车走官道至定州安山县,途径江东道如州、关东道定州保都县、龙岗县,即便是连夜赶路,也要两至三日时间。好在穆明台曾随商队走遍大江南北,哪条路好走,哪里能抄近道,怕是本地人也没他清楚。

三人把厉宁往马车上一人,驱车便往山道钻,在穆明台的指点下,本来最少也要两天两夜的路程,硬生生被缩短了一半。他们从稻州出发的第二天,天还蒙蒙亮,马车便已停在了安山县县城门口。

穆明台前一天夜里没有继续服药,太阳升起时,归去来的后遗症也跟着一起在他体内冒出来。被药物禁锢的内力重获自由,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就像是与这具身体的主人有仇一样,一股接一股的真气重重冲击着他的穴道,逼得他闷哼一声,伏在马车里,嘴角一缕鲜血渗出。

厉宁本来说什么也要请三人去他家坐坐,见穆明台这幅样子,也不敢节外生枝,老老实实让崔长阶和林不定带着他回到母亲身边。他没理由做挽留,就站在自己家门口,远远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逝在人群中。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对于他此行的经历和这两位朋友,她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揽着厉宁的肩,把他拉回了家中,缓缓合上大门:“宁儿啊,别看了,乖。他们已经走啦。”

“哦......”厉宁乖乖点头。天姥山这一趟的经历像是一场梦,父亲的死背后的真像,答应会保护他和母亲的天姥阁,传说中还活着的父亲的兄弟。出去一趟,这些他想要调查清楚的东西,最终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仅如此,他还差点死在回来的路上。

厉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知道崔长阶给他用了什么药,仅仅一天两夜的时间,刀口便好全了,连一道印子都没留下。但他没法忘记被锋利的刀刃划开颈上皮肤的感觉,那种与死亡仅一步之遥的感觉,哪怕是安全回到家后,回想起来,厉宁还是止不住颤抖。

他倒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母亲晒得松松软软的棉被里,默默想:只是一个水贼,就把我吓成这样。这么怯弱的我,难道还能和天为敌,为父亲报仇吗?

满腔热血的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与弱小,抱着棉被,在掺杂着懊悔、愤怒、委屈、无奈等等复杂的情绪里,沉沉睡去。

他的惆怅,崔长阶和林不定是半点不知道的。离开厉宁家,林不定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啊——总算把这个小尾巴甩掉了。”

“我以为你还挺喜欢他的。”

“喜欢是喜欢,乖小孩谁不喜欢呢?”林不定一脸一所当然地说,“但再乖也是个小孩,是小孩就要人照顾,太麻烦了。”

崔长阶没对他这番话发表什么评价,只是在听见“小孩”这两个字的时候眨了眨眼。他想着敲开厉宁家的大门,厉宁的母亲看见厉宁的那一刻,女子眼中泛起的水汽。

“啊,神农百草,到了。”

林不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崔长阶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看见了他们词性的目的地,断肠谷开在安山县的草药铺子。

归去来是断肠谷少谷主钱含灵特意为穆明台研制的药,穆明台之前从未有人吃过这药,因此它的后遗症怎么缓解,任何其他医者都帮不上忙,只能找钱含灵亲子来看过穆明台的状态后,再做决断。

断肠谷在关北道神农山中,以穆明台现在的状态,要他去断肠谷肯定是不可能的,只好叫钱含灵过来。崔长阶和林不定推开门走进药铺,说明来意,请铺子里的断肠谷弟子帮忙,替他们传信给钱含灵。

谁知那弟子却告诉他们:“两位真是赶巧了,少谷主正在目眦山采药呢,今个早上刚走。”

这倒是意外之喜,林不定当机立断,就要出城找人。

崔长阶一把拉住他:“目眦山那么大,你怎么找人?”

那断肠谷弟子也劝到:“是啊林郎君,少谷主走前说过,最迟明个下半晌他就回来了。况且你看你这面色,还是先歇歇吧,不然明天少谷主见了你,可有他啰嗦的。”

他在身后柜子上找了找,递给林不定一个瓷瓶:“你的‘万事东流丸’是不是又吃完了?这瓶给你。”

“哦,多谢啦小小。”

断肠谷弟子肖鸮嘴上说钱含灵啰嗦,其实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虽说这万事东流丸只会提神却不损伤半点身体,吃了便是连续十天半月打坐修炼不睡觉也行,但人总归是□□凡躯,再好的仙药也不如好好睡一觉来的有用。”

断肠谷弟子研究医术,个个是胸怀大爱的慈悲心肠,最见不得人身体不适。林不定自小睡眠便奇差,半夜总是惊醒,后来跟着师父习武后索性能不睡就不睡,天天夜里打坐修炼。虽然习武之人是能以打坐代替睡觉,但一年到头每天晚上彻夜打坐,整年的睡眠时间加起来还不如普通人一个月睡着的时候多,就算身体撑得住,精神也吃不消。

因此林不定便只能靠吃万事东流丸来提神,从九岁那年起,已经吃了近十年。

说是不会损伤身体,但是药三分毒,况且以前也没人会像林不定一样把万事东流丸当补药一样三天两头吃。断肠谷这群满怀仁心的医者,也不管林不定买万事东流丸让他们断肠谷赚了多少银子,拼着少一份收入,也每次一见他就要唠叨,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吃药不如睡觉。

眼看肖鸮就要开始这老生常谈的话题,林不定连忙冲他拱手一拜,转身就溜:“明天含灵哥回来了麻烦你和他说一声,我们在城西胡燕客栈,多谢,我就先告辞啦!”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跑了,崔长阶却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没跟着他一起走,林不定也懒得管。这么大一个人,还身怀武功,总不见得在县城里还能出事吧?

他一路跑回客栈,正巧到了午时,穆明台小睡一觉起来,头晕乎乎地坐在床边发愣。他脸色难看,西域人本就偏白的肤色此刻看上去像鬼一样,林不定本想叫他再睡一会,他却摇摇头,坚持要下楼吃饭。

林不定虽然不像断肠谷那群医者,见到病人便恨不得待人受过,但他对生病的人也好说好地很,几乎称得上百依百顺。两人下楼,叫了一条干烧小黄花鱼,两道清淡小菜,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慢悠悠吃。怕穆明台难受,林不定便一直和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他先是感叹了一下送走厉宁这个麻烦的快乐,又绘声绘色地表演了肖鸮的啰嗦,冲穆明台抱怨:“真是烦死了,每次见见断肠谷的人都要被他们说。我又不是故意不睡觉的,他们明知道这事不受我控制,还浪费这口舌做什么。”

穆明台听他说话,脑子里有些不重要的事情想着,还真的没一个人时那么难受了,甚至有心情逗林不定:“那照顾厉宁和听断肠谷的人唠叨,你选哪个?”

“啊?”林不定被他惊得鱼肉都掉了,“我为什么要选?我都不要!”

“嗙!”

他们的对话被一声巨响打断,两人一齐看向声音的来处。原来是三个锦衣玉袍的男子,带着一群人打打闹闹地走进来,玩闹间不小心撞到了一位食客的桌子,把放在桌边的汤碗撞到了地上。

正是饭点,客栈大堂里食客不少,擦擦碰碰实属正常。林不定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瞥见那被撞翻了汤碗的食客,整个人一愣,眯起眼上下打量起人来。

“怎么了?”穆明台自然发现了他不自然的视线,也跟着看向那食客。那是个年轻的女子,饶是穆明台见多识广,自认从西域到大启看遍了各色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美得很不寻常。

她皮肤白皙,漆黑的长发用一根红绳低低系在脑后,还垂下一缕在脸旁,更显她脸蛋小巧。不只是脸蛋,除了一双圆滚滚亮晶晶的杏眼,这女子脸上五官也都很小巧,仰头看人时,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她脸上一直带着乖巧的微笑,哪怕面对几个不讲道理还明显在为难她的男人,也弯着双眼甜甜笑着。笑得她对面那三个纨绔面红耳赤,喘着粗气将她围了起来:“诶呦,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一不小心冲撞了小娘子。不如小娘子这顿就由小爷请了,让小爷好好补偿补偿你?”

“不过是一碗汤罢了,这位小爷不必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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