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面（一）6（2 / 2）

“哈哈哈哈哈哈……”

林不定忍不住大笑起来。看他的反应，厉宁也大概能猜到，自己应该是问了个可笑的问题，一时大窘，脸更红了。林不定笑了一阵，终于在笑声引来别人围观前勉强止住，说：“你说的倒也不能全算错，不过那种不是我们习武之人的心魔，而是修道之人的心魔。”

“修道！”厉宁更激动了，“真、真的有修道之人吗？”

林不定冲他慈祥一笑：“当然……是假的。”

他揉了揉小孩的头顶，终于开始认真解释：“你说的那种，像身体里住了另一个人，是话本里的心魔。我们习武之人说的所谓心魔，其实是一种病。”

“习武之人，日常起居也好切磋打斗也罢，总离不了体内真气，对我们而言，运气就像呼吸一样平常。但呼吸尚且会因为肺痨等原因不通畅，运气自然也一样，会因为各种原因出岔子。运气出了岔子，体内真气紊乱，伤及经脉脏器，这就叫走火入魔了。”

厉宁瞪圆了眼睛，听得入神，林不定却忽然不说了，转身冲着后方船舱喊到：“谁在那？”

厉宁一惊。他自认有一些功夫傍身，感官比普通人敏感，却完全没能发现身后有人接近。他顺着林不定的视线向后看去，只见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船舱里绕出来。那人穿着一身粗布窄袖衫，外袴卷至膝盖，脚上的草编鞋似乎并不合脚，露在外面的脚背上磨红了一大片。他微微佝偻着腰身，低着头不敢看林不定，答话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虚：“大人，小的银元，是这船上的船工，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哦，没什么事。”林不定摆摆手，“你一个船工，不去踩桨，到二层大人们住的地方做什么？”

因为怕冲撞了主人家，也为了保护仓库里珍贵的货物，没有楼上主人们的吩咐，底层的船工是不能轻易上楼的。林不定只是顺嘴一问，银元却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下求饶：“小的，小的头一次上这么大的船，没见识过，一时好奇才冲撞了大人。小的知错了，大人、大人饶命啊。”

如果此刻遇到银元的是世家出身的崔长阶，或许还真不会轻易饶过他。但林不定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从小学的是凡事亲力亲为，长到那么大连个小厮都没有用过，还真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因此他只是奇怪地看了银元一眼，挥挥手就把人打发了：“就这么点事，我要你命干嘛？行了行了我就随便问问，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银元自然是千恩万谢，忙不迭地退下了。林不定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向下，最终彻底消失，才转回来继续和厉宁解说何为心魔：“刚刚说到走火入魔。走火入魔是很凶险的，真气冲击五脏六腑，伤了经脉武功尽失都是好的。世界上大多数走火入魔的人，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他适时地顿了顿，满意地等到了厉宁一声惊讶又害怕的“死！”，才继续往下说：“走火入魔的，十个里有九个会死，至于剩下那个勉强救回来的，也会有后遗症。”

“所以心魔就是......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厉宁问，“所以穆郎君的心魔就是因为修炼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才会有的吗？”

他这么上道，林不定很满意，又摸了一把他的头顶：“正是。心魔这种病，其本质是走火入魔后导致的对内力失去控制。习武之人动用内力不可避免，而不受控的内力运功后容易在经脉内横冲直撞，表现出的就是结果，就是身体虚弱，脾气喜怒无常。”

“这，没办治好吗？”

“就我所知，目前还从未有人治好过心魔。”林不定瞥见厉宁紧张的神色，不由发笑，“但就像人不会莫名其妙得肺痨一样，修炼也不会莫名其妙就走火入魔的。老穆是因为当时出了点事，修炼时心急了些，才会急火攻心导致经脉逆行，这是比较常见的走火入魔原因。”

“还有一种也很常见的走火入魔的原因，就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没有正儿八经的师父指导的门外汉小屁孩，自己看了点不知道哪里来的所谓‘武功秘籍’就敢修炼。”

说到这里，厉宁终于明白了林不定与他说这些的用意。他能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偷遍天台县，靠的正是他按自己父亲遗物里的笔记，胡乱修炼出来的轻功。他红着脸，垂下头结结巴巴地道谢：“我、我知道了，我错了林大哥，我以后不会了......谢谢你，林大哥。”

“这有什么好谢的。”林不定给小孩泼完冷水，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打算去看看穆明台的状况。他先把厉宁送回房间，看小孩爬上床歇下，才去了隔壁崔穆二人的房间。到了人家房间门口，他也没敲门，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去时没发出一点声音。

初春的晚风还带着未散尽的寒意，江风尤甚。房间里，窗户大开着，江风灌进，吹得人遍体生寒。林不定看了看，崔长阶和穆明台还在床上打坐，姿势与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应该是还没能把穆明台体内紊乱的气血理顺。要在平时，这点冷风还吹不坏有内力护身的江湖人，但此刻穆明台状态不明，以防万一，窗户还是关上为好。

林不定没有惊动二人，悄悄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江上的景色。河东道地处东南，冬日江水也不会结冰，即便刚过惊蛰，江上还是有不少货船来来往往。他关上窗，转身正对上崔长阶缓缓睁开的眼睛，一愣：“好了？”

崔长阶冲他点点头，开口先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才回答：“五天之内不会出事。”

车船自带的水车，即便是无风无浪也能航行无阻，更何况此刻还有江风助力。上船前赵运材就告诉林不定，此行如无意外，大约要花上五天时间。因此刚才崔长阶除了帮穆明台理顺经脉气血外，还让他服了一颗“归去来”。此药为断肠谷钱含灵所制，能将内力稳固在服药的那一刹那，克制心魔十分有效。但服用此药后，人体一直保持着调动内力的状态，便会心浮气躁，并且药效过后会异常疲惫。因此若非特殊情况，穆明台轻易不会服用。

林不定知道这药的副作用，向床边走近了两步，想伸手试试穆明台的体温。谁知他的手还没碰到人，就被一把握住。穆明台睁开眼，碧色眼眸布满了血丝，哑着嗓子说：“这五天别靠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