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铁牛(三)4(1 / 2)

虽然年龄比崔长阶小三岁,但论拜入天姥阁的时间,林不定早了崔长阶整整两年,要论辈分,确实是年龄更小的他更大些。

崔长阶十岁那年上山,林不定还不到七岁。小孩子总是很在意年龄与辈分的大小问题,爱面子的林不定尤甚。当他第一次见到崔长阶,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小哥哥会成为自己的师弟后,他便很激动地喊了一声“师弟”。

这一喊,就是十一年。十一年间,除了极偶然的情况下,林不定用过两次他的字“青冥”,崔长阶可以肯定,他从没有听过林不定像今天这样连名带姓地喊过自己。

别说被点名的崔长阶了,旁听的穆明台也一脸诧异。崔长阶是阁主亲传弟子,又是季风唯一的徒弟,将来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天姥阁阁主。以他的身份,比穆林两人多知道些阁里的机密实数正常,先前林不定甚至还在以此事打趣崔长阶,怎么不过片刻,就忽然变了脸色。

他们俩都满肚子的疑问,但顾忌着房间里还有一个身份成谜的厉宁,一时半会也不好问太多。眼看林不定脸色越发阴沉,穆明台连忙插话,把话题扯回了厉宁身上:“你先别哭了,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天姥阁会保护你’的?你娘和天姥阁是什么关系?”

厉宁低声啜泣着,渐渐平静下来:“你、你不是天姥阁的人,我不能说......”

穆明台是典型的胡人长相。天姥阁在江南道杭州,离西域相距十万八千里,阁里从没收过胡人弟子,这事在江湖上不是什么秘密。厉宁若是有备而来,知道这些也不算奇怪。穆明台没多想,只好笑道:“你都哭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管我是不是天姥阁的人?”

“成吧,那你能说什么?”他拍了拍身旁林不定的肩,说,“照他说的,把你说的全部告诉我们。”

“我能说的?”厉宁终于彻底止住了哭声。他想了想,忽然看向林不定:“你叫林不定,就是林太师的徒弟,对吧?”

大启只有有个太师,是林不定的师父,天姥阁二长老林霜。林不定还在生气,看都没看厉宁一眼,崔长阶就替他答了:“他是。”

“我......我爹,他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被人杀了。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给他报仇,但我娘不肯告诉我,我只好自己查。他死前来过天姥阁,所以在京城的时候,我去找过林太师。他说,如果我想,可以到天姥阁拜师学武。”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你要拜师拿着手信上山就是,在天台县散布谣言做什么?”林不定冷冷地打断他。

不知为何,厉宁感觉他心情好像更差了。他下午初见时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好说话,所以敢冷脸对他,还把人往铺子外面赶。但现在面对这个威胁自己,点穴把自己定在墙边,还一直阴沉着脸的林不定,他却不敢有半点不敬:“林、林太师说,他可以收我为徒。”

厉宁这话一出来,林不定的脸色瞬间更难看了,甚至连穆明台和崔长阶都齐齐皱了眉。厉宁注意到他们的表情,赶忙把话说完:“但林太师说,他已经有一个徒弟了,叫林不定。他说如果我想拜在他门下,就要去问过他徒弟,如果他徒弟不同意,他就不会收我。”

第一次听说还有师父收徒要经过弟子同意的,当初林霜说要问过林不定时,厉宁还在心里嘀咕,这徒弟未免太霸道,师父也太怯弱。但现在看着面色不善的林不定,他又忽然有点羡慕。林不定不允许林霜收其他徒弟,想来也是因为他同师父关系亲密情同父子,就像小孩担心有弟弟妹妹后父母就不爱自己了一样,害怕师弟师妹分走师父的爱。

而林霜愿意在收徒前问过林不定的意见,显然也是对他非常疼爱。厉宁是遗腹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又没有师父,亲眼见证林氏师徒的情谊,自然无比向往。

林不定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拉回了他不知跑到哪里去的思绪:“你刚刚说,你想知道你父亲死因,所以去找林霜了对吧?”

他居然直呼师父的姓名!厉宁又是一惊。他诺诺点头,没发现林不定的脸色已经比刚才好看了许多。林不定抬手按着太阳穴,感觉脑子像是变成了一团毛线,思绪繁杂理不出个头来:“你来了天台县,但没上山拜师,反而在县城里搅出这么多事端。所以,林霜没告诉你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厉宁点点头。林不定继续说:“呵,他贯会哄小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不是还和你说,你还小处理不了你父亲的旧事,若来天姥阁潜心修炼,等你长大了他自会告诉你真相,对吧?”

“对。但我,我没听他的。”

“不错,还没傻到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林不定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我对你父亲的旧事没有兴趣,你是要查真相还是要寻人复仇我都不管你。只三件事:一,你散布牛妖流言,是个什么打算?二,除了我师父,你还把这些事告诉过什么人?三,你要查真相就只管查,又为什么要偷农具?”

“我没......”厉宁张口就要辩驳。穆明台猜出他要说什么,故技重施,像中午威慑鸾语酒楼的小二一样,解下河海刀拍在桌上。厉宁看着那漆黑的,好像能吸收周围全部光亮的刀鞘,抽了抽鼻子,改口:“牛妖那事,是我看了父亲的遗书,照着当年发生过的事情,自己编出来的。我就是,想用和当年的事情很像的故事,看看能不能钓出知情人来。除了最开始去问过林太师,这件事我没和其他人说过,我娘也没有。至于农具失窃,这件事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啊,我真的没有偷过农具。”

他磕磕绊绊说完,发现穆明台按在刀鞘上的手指动了动:“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么?”

“我说的都是真、啊啊啊——!”

眼看厉宁还想要狡辩,穆明台稀薄的耐心终于耗尽了,抽出河海刀向他脸上砍去。

他前两年练功走火入魔,侥幸捡回一条命后便生了心魔,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不说,还特别嗜睡。在罗天南家吃了饭再回客栈本就耽搁了不少时间,再被厉宁一折腾,此刻早已过了他平日睡觉的时间。他现在看厉宁,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得两刀砍死他来换个清静。

万幸的是,他那一刀没能真正砍下去。就在穆明台抽出刀的那一刹那,坐在他身侧的林不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而稍远一些的崔长阶则将面前的茶杯掷了过来。“叮”的一声,带着内力的茶杯撞在刀刃上,非但没有裂开,反而将河海刀弹开几寸,让林不定有时间拦住它向下砍的动作。

“老穆!冷静些,在这杀人对你没好处。”

“如果我没猜错,偷农具是你和铁匠铺的人做的交易。”

林不定和崔长阶在出手的同时一起开了口,不过一边是在安慰穆明台,另一边则是在质问厉宁。崔长阶看着厉宁惊惧的表情,并不等他从后怕里恢复过来,只管说自己的推测:“罗藤告诉不定,你是年后来天台县投奔亲戚的。但听你的意思,你会到天台县来,其实是一路追查着你父亲生前最后的踪迹,最后查到了天姥阁头上。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投奔亲戚这一说就不成立。但从过了年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都没人对你起疑,你仍然好好呆在天台县,那一定是找到了一个所谓的‘亲戚’来证实你说的话。这个‘亲戚’,应该就是铁匠铺的人吧。”

“你年后来到天台县,二月十五便开始有人发现家里失窃;你投奔的亲戚是个铁匠,县里丢得就全是铁质农具。我不觉得这是巧合。”

厉宁听得呆了,张着嘴傻傻看着崔长阶,连反驳都忘了。林不定刚才问厉宁为什么偷农具,其实是在诈他,没想到还真被他猜中了,闻言接口问道:“所以,你和铁匠达成了协议,你帮他偷农具,他假装你的远房亲戚,给你一个留在这里的身份?”

差点被穆明台当头一刀砍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下一刻又被崔长阶看穿,直接点明了这一个月的所作所为,厉宁整个人都蔫了。他在父亲生前的布置下被保护着长到十四岁,除了不久前意外得知父亲的死另有隐情外,一直都过得平静顺遂。他哪里见过这样一言不合就要砍人,没说两句话就把人行迹摸得清清楚楚的人?

至此,厉宁终于彻底放弃挣扎,老老实实把他知道的都一股脑倒了出来:“是的......除了偷农具的事情,刚刚我说的真的都是真话。父亲的遗书里提到,他是帮人做事,被人背叛了才会被追杀的。他说,他拿他自己的命和一件事,和天姥阁换了我母亲和他一个兄弟的活路。”

“他没有说具体交易内容是什么,但是他有写到,天姥阁把他兄弟留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里。他在遗书里告诉我,如果我遇到了事情,可以去天姥阁找人。天台县离天姥阁那么近,所以我猜,那个人应该在天台县。”

“农具是,是铁牛师傅开的条件。他说铺子里生意不好,所以要我帮他把农具都偷走,这样就会有人来去打新的农具,他就有生意了。我帮他偷来生意,他就给我一个可以留在这里的身份,还会帮我把牛妖之说传出去。”

他忐忑说完,自觉没有什么还要交代的了,小心观察着三人的脸色,问:“我、我都说了,真的全都是真话。可不可以,把我放开了?”

“行啊。”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