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苟不了！全身炸开我还能活，怎么苟？真的苟不了！一来就要屠龙！有人不长眼。杀了我老狗。他们不知道我的情况，吓人……
大奉。
至正三年七月初七。
彩云城。
因为房间很小，所以推门的第一眼，才从码头下工的张六福就看到自己的狗死在地上。
那是一条很老的狗。
毛色微黄，嘴短，额平。
是随处可见的土狗。
它其实也到了差不多该老死的年纪。
可惜不是老死的，而是被下了毒——地上还有没吃完的恶臭的死鱼和气味怪异的肉包。
“让你馋，一辈子改不掉的臭毛病！”
看着嘴角冒着血沫的死狗，他扶着门框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喃喃道：“看来，这就是不得善终。”
饶是早已经千锤百炼，这一刻，他眼睛里也流出黑泪来。
不，那不是泪。
是血。
此时天色将黑，夜风凌冽，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行人们早早归家。
也幸亏无人经过，否则倘若被人看到这倚着门框的人此时的形状，必定要被骇得肝胆欲裂。
因为此时此刻，这在晦暗天穹下，倚门而立、佝偻着身躯低声呜咽的人，竟然浑身炸开，条条血缝密布躯体，便是一张苍白脸上，都如瓷器碎裂一般，张牙舞爪地蔓延着无数细密的裂缝……
红色的泪水从他苍白的脸上滑下来，在晦暗的夜色下被染黑。
这一幕，犹如鬼哭，渗人而恐怖。
……
“死了也好，不用跟着我受苦！”
对张六福来说，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狗。
它代表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它本该锦衣玉食。
老死之后，葬礼会比很多官员都风光。
却因为自己的事情，老了，还跟自己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吃了下毒的鱼和包子，样状凄惨地在破旧的小屋里挣扎死去。
本就黑色、灰色、白色夹杂成一片的头发，在这一刻，好像更加晦暗，在傍晚的海风中飘舞，像是一片沉重的铅云。
他倚着门框，佝偻着身形，良久，待情绪稍稍平稳，浑身的血缝艰难弥合，脸上的裂缝消失，才将视线从死狗上移开：“是谁干的呢？”
“必然是知道我放了钱财在家的人干的了。”
扫视一圈。
原本收拾整洁的屋子里，此刻一片狼藉。
不仅柜子、被褥被翻开，甚至于连松动的地砖都被撬开。
那些人一定以为地下藏着什么值钱的好物件。
可他，本就是一个不擅长于藏匿的人。
甚至于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除了这三年……
还是五年？
还是十五年？
自从脑子也跟着身体一起炸开过之后，好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
不出意料地，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被拿走了。
纹银十两，铜板一百二十五个。
与银子放在一起的一封信，那些偷盗者却没有要。
他们将它的信封撕开，或许是看过了里面的内容，然后随手丢弃在地上，不仅狠狠跺了几脚，甚至于犹不解气，还将它吐满了浓痰，然后撒了尿在上面。
对它极尽侮辱！
他们之所以没有将它带走，或者撕掉，想必除了因为它本就不甚重要之外，还因为它是一封举荐信——一封举荐他人成为公门捕快的信。
公门捕快与盗贼，自然是对立的。
也难怪这些偷盗者，如此侮辱它。
……
“很精准，事情也很简单！”
霎时间，他就已经得出了事情的结论——有人知道他近期拥有了一笔钱财，并仍旧放在屋内未及送出。
于是盗窃。
这个过程里，他们杀死了他的狗。
并侮辱了这封信。
那么，他近期拥有了一笔钱财的事情，在哪里透漏的风声呢？
略一回想。
他很快就猜想出了可能泄露的地点——城西粥铺！
他们只在那里，讨论过那件事情。
大意了。
但，这种事情没有办法预防的。
在这个地方，街道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各种帮派的成员，包括几岁的孩子，你都不知道他已经混了多久的江湖。
就像你永远无法知道黑夜中的所有人都在干些什么。
约莫是那时在粥铺商量事情的时候，就被人听去了？
那晚与工友聚后，昨天做了一天工，家里还好好地，今天做工回来，就这样了。
那就是……两天一夜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粥铺里都有些什么人呢？
他闭上眼睛。
时间好像回到了两天一夜前。
戌时。
皎洁明月照耀大海。
海面波光粼粼，像是无数柄刀锋出鞘。
海风微拂，海岸上灯火通明。
城西粥铺。
喧嚣声中，短打的力工、带着书童的书生、自由的小女孩儿、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白发白须的渔夫、布衣荆钗的妇人、粥铺的老板、桶里的饭粒儿、被丢弃的鱼虾壳、打翻的浊酒，粥铺桶内翻滚的鳝鱼、搬运碎骨的蚂蚁……
早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几乎没人会注意到的所有的场景，霎时在脑海中重现，并变得清晰起来。
比发生的时候更加清晰，甚至称得上是纤毫毕现。
不一会儿，他睁开眼睛。
最后看了一眼死去的老狗。
他带上门。
转身。
走向黑夜中去。
海风吹来，带着腥臭。
……
杀机，在胸腹中如同一柄不断刺杀的刀锋，不断折磨着他本就残破的躯体。
本就处于一个不杀人，就会死的状态！
此时此刻，更是有人惹到头上来。
……
这是闹市之中，一个寻常的庭院，住着一户寻常的人家。
布衣荆钗的女人、穿开裆裤的垂髫小儿，以及面色黝黑憨厚老实的男人。
正值饭点，大雨将至时节，天气最为炎热难耐，一家三口准备摆饭在小小庭院中，一边纳凉一边吃。
一张小方桌，开始摆上饭菜。
妇人一直在忙活，才打扫了庭院，喂了鸡鸭，最后提桶将猪崽也喂了，做完这些，有些劳累，于是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率先洗了手，扶着腰在饭桌上坐下来。
吩咐男人去端饭去了，他做事磨蹭，行事懒散，让他端个饭，现在估计还在院墙根后面缝补晾晒在那处的渔网。
小孩去帮忙拿碗筷，承了他爹懒散的作风，不知道又在顽些什么。
唉，随他~
妇人扇着蒲扇，看着天边的晚霞。
吹着海风，意态闲适。
整好一个人歇会儿，清净。
猛然间，妇人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坐直了起来，她手中蒲扇掉在地上顾不得捡起，而是扭头看向庭院一处黑暗之中。
一个不知道在那黑暗中站了多久的不速之客，从那处走了出来。
看到来人的瞬间，妇人眼神里明显一惊，然后很快强装镇定起来，刚准备起身，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打断。
来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然后撩起衣衫，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人紧跟着轻轻伸手在桌子上弹了一下，像是弹走一个不长眼的飞虫。
随着这一弹，妇人身躯陡然一震。
她浑身紧绷，看着来人，紧紧抿着嘴唇。
那人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淡地说到：“你肯定认出我了。”
“所以不要演戏。”
“我没有心情和时间。”
“你的同伙不仅拿了我们的钱，在一封举荐信上吐痰撒尿，侮辱了一个在我心中很崇高的职业，还杀了我的狗。”
“这三个事情恰巧对我都很重要。”
“特别是那条狗。”
“所以我现在真的很想杀人。”
“你不要再刺激我。”
“原本我不想对一个女人出手，大可以暗中观察一下，找到你背后的那些人，可惜我确实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只能亲自开口问你了。”
“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憨厚老实的丈夫，可爱的儿子，不愁吃喝，身体康健，这是极其难得的福气，希望你珍惜。”
“现在，告诉我，你属于哪个势力，地点在哪里，幕后老板是谁！”
女人识相地张了张嘴，说了些什么。
那人点点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珍惜！”
说完，便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女人的丈夫和孩子打饭回来了，看到来人，愣了一下，笑到：“娘子，有客人？”
来人朝着男人和孩子抱了抱拳：“路过，叨扰了，见谅！”
说罢，走出这小小的庭院。
妇人的丈夫明显不信。
他赶忙飞奔过来，放下饭盆，查看她的状况，发现她脸色惨白，神色霎时狰狞，就要转身去拿鱼叉，追出门去。
妇人伸手扯住他，猛然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妇人拼命拉着自己的丈夫，看着门的方向，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那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人，吃饭吧。”
男人盯着门的方向，怒到：“那咱也不能任人上门来欺负啊！”
妇人看着自己的丈夫，眼里满是温柔，他虽然木讷懒散，却是个会疼人的主儿，最重要的，他是个正派人家，妇人说道：“你知道我与帮派的关系，所以不是他欺负我们，是我们欺负他了。”
“人家这才上门的。”
男人放下鱼叉，摇摇头，看着自己的媳妇，眼里满是心疼神色，蹲下身，摸着她的脸：“听话，咱以后再也不给帮派做事了，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行吗？”
妇人摇头，眼睛里一下子就噙满了眼泪：“若非为了娃……”
男人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而且我不认为进入帮派是为了孩子好，难道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一定要打打杀杀才能出人头地？”
“江湖，狗屁的江湖，混江湖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妇人沉默了好久，想起方才那人出现的一瞬间，自己那如遭雷霆轰击刀锋临头的恐怖感受，苦笑道：“你说的对，江湖凶险，不做了，再不做了。”
“当真？”
“当真！！”
男人揉揉她的头，笑了：“说话算话，吃饭吧！”
“帮我盛饭，我暂时站不起来了。”
妇人这个时候，才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像是一下子掉在冰窟窿里。
好不容易缓下这口气。
那人随便摆了摆手，就控制了自己的五脏六腑，那一瞬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穿越肉体，然后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毫不怀疑，只要那人轻轻一用力，自己的内脏就会瞬间崩碎成泥。
恐怖的是，分明那人好像根本什么都没做。
而后的屈指一弹，更是隔着方桌直接震碎了她的胸骨。
这算是略施惩戒。
但这跟她的性命相比，真不算什么了。
这是一个绝世的强者。
却不知道，如此人物，为什么来到这十万大山的边缘，一个小小的彩云城，脏乱差的码头，做了一个卑贱的力工？
弹指杀人。
如此强大恐怖的人物找上自己，还能让自己保全了性命，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确实可以说是天大的福气了。
妇人霎时湿了后背，后怕不已。
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这样的事情。
可是，招惹到了这样的人物，巨鲸帮就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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