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亲礼(2 / 2)

小厮一脸惶恐,连忙站起,又不小心踩到了珠玉,后脚一滑,眼看要压到妆奁。小厮一个机灵,一把抓住陈列的布匹,又是“嘶啦—”一声,暗绿的锦缎被扯成布条,耷拉在架子上。

潘氏冷哼一声。心想,这不值钱的玩意活该被践踏。

小厮自觉小命不保,也不求饶,兀自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慌慌张张!什么事?”,苏老低吼。

小厮忍住颤抖,说“容禀老爷,三公子被扣押在了县衙”。

潘氏冷笑,“真是不省油的灯!”

“怎么了?你快快说来!”,苏隐放开母亲的衣袖,蹙眉问

堂内点了新烛,顿时明亮起来。小厮跪在一堆红案中,将苏澹被抓的缘由说了一通。他言语混乱,一会说三公子与县衙大人争执,一会又说到骑马,一会又扯到了刘氏。

“窝藏罪犯,殴打监衙,辱骂朝廷,桩桩件件足以致人死地!”,潘氏这次听得真切。她调足了精神,将小厮乱无章法的呈词理得一清二楚。上一次这样费劲,还是她在娘家算嫁妆。

苏隐望向父亲,见他两鬓斑白,眼珠浑浊,如同一个锦衣木偶,孤坐在高堂之上。

“哼!即便苏家有万千家资,迟早要败在这个孽子手中!”,潘氏咬牙切齿,一双美目出现血丝,“只可怜我们坤山和浮光,怎么摊上这么个混账兄弟!”。说罢,从怀中掏出帕子,擦起了眼泪。

苏隐轻抚母亲的手,以示安慰。她知道,其实母亲此刻并不伤心,石氏母子落难,是母亲最期待的。只是,害怕连累苏家倒是真意。

苏隐见父亲沉默,母亲哭泣,屋内又跪着一众侍从。明晃晃的烛光,缭绕的熏香,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最终,她的目光落到了屏风上。绢布上绣着屈原行畔,腰配利刃,长裾曳风,一个磊落君子步于江畔。苏隐看得出神,只觉得,他的剑一定很锋利,锋利到斩杀小人,解救君王。

“爹,枫眠与我一同长大,他的为人我知道,这些事断然不是他所为,就算是,也恐怕另有隐情”,苏隐起身,走到小厮身侧。那小厮眼神躲闪,低头跪坐。

潘氏想拉住女儿,奈何苏隐不听劝,非要去为庶子求情,真令她懊恼。

“他若认了罪,我们苏家可就完喽!”,苏老苦笑道。依晋法,殴打监衙,罚百金;窝藏罪犯,连坐三族;辱骂朝廷,连诛五族。

苏隐见父亲枯黄的脸上皱起微笑,宛如一片霜叶,经不住岁月的摧残,沉寂在秋风中。兄长奉命往南出商,一年半载难以归来。再过几月,父亲又要北上。苏隐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家业一直以来是父兄在支撑。

一旦他们不在,家里就剩下些妇孺小辈。枫眠又纨绔,谁来担此大任呢?

“爹,这件事就交给女儿,枫眠是清白的”,苏隐将目光从屏风上移开,望向高堂上的父亲。她不知道枫眠是否是清白无辜的,她能做的就是救出弟弟,让苏家免于牵连。

苏老看着女儿,忽然发现她已经长大了。她的目光里透露着坚定,虽稚气未脱,但已有成人的果决和决心。

“好,好,很好!”,苏老连说几个“好”字,他心头堆积的忧愁和恐惧,忽然间烟消云散。

“万户之家毁于失和,贫者成于人心齐力”。苏老的声音洪亮起来,“此事若是办妥,日后就算我和坤山不在,你也能应对了”。虽说这是个假设,但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愿看到鲜卑奴子插手苏家商业。再说,浮光自小跟着自己出门,少有寻常女子的扭捏之态。

潘氏又悲又喜,自己生的就是比那个贱人生的争气。即便是女儿,也高出他人一截。可是,她总觉得老爷口气不对,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苏老将小厮关押在水牢,从他嘴里又逼供出一些涉事人,一夜之间,水牢中多出十余人。上到乡绅之子,下到佃户侍从,在牢中哀嚎、谩骂。

夜晚,明月被积云笼罩,光华顿敛。苏隐命人记录涉事者的言行,且不许与他们搭话。

翌日,苏隐穿戴好后,见案上放着一堆册子。

“让他们下去休息,换一班人,再去盯着”,苏隐打开册子,里面记的无非是辱骂之言,有说苏家蛮横,目无王法,有说自己清白,万分冤屈。还有说他日定要报复之类的愿景。

苏隐见册子上有一行小字,“许巽无言”。她将所有册子浏览了一遍,“许公子也在水牢?”。他是枫眠的好友,自然免不了受牵连,可见友入狱,他竟一言不发。

“角儿,请许公子到溪园来”,苏隐对一个微胖的侍女说。

侍女瞟了一眼门外,“让丝丝去请吧?她顶乐意去!”。

“此事开不得玩笑,快去!”,苏隐放下册子,愁上眉头。不出意料,这些乡绅公子的亲眷已经聚集在外院了。多关一天,就多一层的仇恨。

半盏茶的功夫,角儿领着一个年轻男子入了内院。

苏隐抑制住内心的波澜,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她见许巽清减了几分,神情恍惚,还险些撞到柱子上。究竟是多大的祸事,让气质沉稳的许公子这样忧思?

“许公子,发生什么事了?”,苏隐忍不住先开了口。

许巽抬眼,环顾两侧,自己出了水牢?那这是哪?他看了苏隐一眼,缓过神来,“我出来了?”。

“丝丝沏茶,许公子请坐”,苏隐见丝丝站在门边,挎着竹篮,手中的剪刀悬滞在胸前。

许巽摆手,“不必麻烦,枫眠的事…府中怎么安排?”。

苏隐引他坐在外室,转身见丝丝已经消失在门边。

“枫眠为何入狱?”,苏隐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见他眼神犀利,似乎对苏府有所不满,还是他以为,苏家不会救枫眠。

苏隐见他眼神躲闪,猜出此事定不光彩。难道是苏澹调戏了官员的亲眷,然后被诬陷成窝藏罪犯?再然后,苏澹恼羞成怒,殴打了衙役?

“枫眠心善,施舍了路边乞丐,不曾想乞丐赖上了他,几次三番索要钱粮”,许巽开口了,他眼神迷离,似乎回忆的事情很久远,远到记不得。

“那日,乞丐又来讨钱,枫眠本想大发了事,可这时进来了十几个衙役,他们拿着乞丐的画像,说此人是朝廷罪犯”,许巽情绪有些激动。

丝丝端着热茶,缓缓步入外室。她将茶杯轻轻地放到许巽身侧的案上,颔首低眉,安静地退下了。出门之际,丝丝透过纱幔,瞥见许巽与小姐交谈。

从听到他的名字,到从他身侧离去。她激动的心跃出水面,翱翔天际,又忽然沉入海底,哀痛死寂,最后,溅起阵阵涟漪,苦楚翻涌。丝丝努力挤出微笑,今日的相见,能让她快乐几个月,她会在回忆中,重新沐浴这短暂的幸福。

“所以,这个乞丐真是朝廷罪犯?也确实受枫眠之恩惠?”,苏隐蹙眉。先是乞丐攀咬枫眠,后有官军追缴,真是凑巧又倒霉!

许巽点头,“这个乞丐不是一般人,官军说他是宗党余孽”。

见苏隐一脸疑惑,许巽解释道,“宗将军出征伐敌,半路上掉转方向,朝京洛…攻去,以谋逆大罪,被陛下诛了六族”。他躲苏隐探寻的目光,朝窗外看去。

苏隐端起案上的茶盏,手腕颤抖,她抿了一口茶,茶水寡淡无味。如果宗家被连诛六族,那苏家呢?战事在即,大将尚可杀伐,那商旅呢?

“如果…乞丐能揽下所有罪责,那枫眠就没事了?”,那苏家也就没事了?苏隐设想道。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与残忍。

她看向许巽,希望他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办,他不是饱读诗书吗?父亲都夸他远见卓识呢?

“自古流民多恶,他已是死罪,拉人下水之事,倒也不新鲜”,许巽想要安慰她,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结果越说越离谱。

苏隐起身,她对许巽说,“我要去县衙!”。

许巽一脸诧异,自古良家女子不露面于市,何况对簿公堂?

“殴打衙役,那便补他百金,辱骂朝廷,那便堵人之口耳,唯独私藏罪犯,要想摆脱干系,只得从乞丐,不,从宗氏下手!”。苏隐走到窗前,她的思路被打来了。

“可是,宗氏已然是死罪,恐怕钱粮难以使他动心”,许巽也站了起来。

苏隐摇摇头,“总得走一遭才知道!”。

“角儿,将‘苏三公子施舍乞丐,反被攀咬之事’传入市井,还有,水牢里的人若能担保苏三公子清白无辜,便可放出去,否则,关到他们担保为止”。

苏隐下达了命令,她忽然觉得自己成了父亲屏风上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利剑,侠风仗义。

见许巽一直看着自己,她面颊生热。苏隐又回到了女子的身躯中,手中紧握地不是剑,是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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