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隆丰皇帝气急攻心,嘴唇渐乌,脚下踉跄,旁边内侍见状连忙上前搀扶,隆丰皇帝推开内侍,一手拄案稳住身形,一手捂胸顺气,殿内众人大气不敢喘,片刻,隆丰皇帝拂袖而去。

侍从紧随隆丰皇帝离殿,秦仲霆差人押案犯至大理寺狱,秦伯清笑捶秦仲霆胸膛:“多谢二弟还我清白,改日请你吃酒。”

秦仲霆负手而立,正对高空艳阳,远眺殿外青砖绿瓦,身后影子斜隐入殿内荫凉:“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睨一眼秦伯清,满脸悲恸:“三弟糊涂啊!”

秦伯清笑容意味深长:“权势面前,有谁能守住初心,二弟以为呢?”

“我只想得一寸净土,每天诗情画意,歌酒年华,守一人,欢娱今夕,嬿婉良时,恩爱两不疑。”

“兄弟四人,属你最多情。”

“人世一遭几十载,岂能辜负?”秦仲霆调笑两句,称尚需梳理案情卷宗,拜别秦伯清,回府验伤,幸未伤及筋骨,简单包扎完,去院内树下挖出一坛酒,连同梅脯带往大理寺狱。

狱内阴冷潮湿,墙面隐现水珠,角落处处霉斑,犯人痛呼声不绝于耳,时而烙铁紧贴皮肉滋滋作响,时而鞭子抽裂空气,落在身上皮开肉绽,令秦仲霆恍惚重回与老三共审小贩那日,甩甩头,径直走到最里侧一间牢房:“明知母妃是父皇心结,仍执意惹怒他,何苦?”

秦叔华盘腿静坐牢内,披头散发,灰白囚衣皱皱巴巴,难掩恃傲:“来看我笑话?怎么,不装糊涂了?”

“喏,果梅酒,可惜未值梅子时节,不然我还能再偷几颗来,好在我尚存一包梅脯,解个馋吧。”秦仲霆隔着牢门把酒跟梅脯放到秦叔华身旁,撩袍坐倚牢门:“我会为你翻案,却非现在。”

“无所谓,从你决定给太子通风报信起,我死局即定。本打算先带赣南王回京,落实太子罪行,届时父皇诏回嘉禾王验证详情,我再威逼利诱,让其诬告太子,待风波平定,略施手段助老四暗中贩植阿芙蓉,他既未受殃祸,亦没损分毫利益,念此人情,我必能分一杯羹。谁料,终究棋差一招,皇贵妃心善,视我如己出,若非报皇贵妃养育之恩,我定拉你做垫背。”

“你太过心急。”

秦叔华垂头轻笑:“母妃不似皇贵妃,即使不争不抢,父皇亦会宠爱有加。对父皇而言,母妃是他与皇贵妃伉俪情深的污点,他不愿承认因自己追逐皇权处处留情,才使皇贵妃心如死灰,就将一切都怪罪到母妃头上。宫中人人趋炎附势,见母妃惹父皇厌恶,愈发克扣我们吃穿用度,母妃教我忍气吞声,却换来他们变本加厉,甚至当面出言讽刺。后来我养在皇贵妃膝下,母妃死于一年寒冬,草席裹尸都不知葬在哪里,那天恰逢皇后生辰,举国同庆,大街小巷挂满红灯笼,宫中大设筵席,金玉珍宝如流水般进献给皇后。反观母妃最值钱的物件是与父皇初见时,他随手送的一支银钗,靠与之初识,那片虚伪情深了残此生,多可笑啊。”牢内爬进一只老鼠,摇头晃脑嗅半天,直奔墙角蟑螂,秦叔华豪饮果梅酒,看老鼠撕咬蟑螂,蟑螂奋力挣脱,终成老鼠腹中餐,嘴角弯起一弧嘲讽:“小时候,我事事力争前茅,可无论怎么努力,父皇眼中只有你,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你自小得父皇喜爱,大哥满脑子书卷课业,老四身环群朋,而我像个影子跟在你们身后,无人问津。我想为自己博个锦绣前程,为母妃挣个名正言顺,何错之有!自古以来,天下高位能者任之,大哥表面仁厚,实则胸无大才,难堪大任,论谋略才干,我并不输他,凭什么屈居人下!”

“我们自何时走至这般境地?”在秦仲霆印象里,儿时他与老三、老四打打闹闹,乐趣甚多,三人惹完祸轮流顶锅,另外两人在事后为背锅者寻些新奇玩意儿赔罪。老三寡言,顶锅后常作大人模样原谅他与老四,再捉弄一通,继而同他们把皇宫弄得鸡飞狗跳。全然忘记宫内阴暗会逼人变得面目全非,不止老三,他亦如斯。

“我早先写过一封放妻书以备后患,藏在书房榻下暗格,劳烦二哥替我交予王妃。”秦叔华缓缓抬头直视秦仲霆,背脊略弯,执念浸尽眼底:“二哥,我没错。”

秦仲霆攥紧双拳,其实他可以利用私权帮老三更名换姓,与死士一样,找死囚替换掉后重办公凭,远离京城。可他怕自己前功尽弃,怕留老三活口会打乱自己所有筹谋,归根结底,他与赣南王等为一己私利,不择手段之辈毫无分别。

半晌,秦仲霆抬手为秦叔华捋顺蓬乱发丝,轻言:“不怪你。”

秦叔华闷声饮酒,一时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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