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5)人去哪了101(2 / 2)

“无大用却有心之人,就该一视同仁。”

“绝不能厚此薄彼。”

“那岂非天道不公?”

“是,陛下。”

漆黑的夜色,冰冷的地砖,李绅伏身叩首在地,他不能拒绝即将被罢相的命运,只能寄希望与李德裕能挽回一切。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李瀍今夜是决心要封白居易,除却他所言,还因眼下国中无钱到俸禄都发不出来的糟糕内情。对于想要做一个有为之君的李瀍,如何能不迫切希望这朝堂之上能有一个白居易这样的宰相,作为其他臣子的表率。

忠臣闻言自然欣慰赞同。

可掌权的权臣却未必能同意。

身为宰相的李德裕,自然不是不明白当前大唐局势,相反,他太明白了。白居易一旦拜相,兴许当今朝堂真的能改换一番气象,可泽璐内忧未平,北方藩镇虎视眈眈,大唐如今国库的无底窟窿是一个白居易就能填平的吗?

大唐新增个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户的赋税填进去,看能不能令大唐的财政起死回生?否则,面对日益被掏空的大唐帝国,一条伊河龙门山工程就能拯救吗?

不能。

可,不能。

钱,从哪来?

身为宰相,他太明白要很多很多很多……多到数不尽的钱,堆成山,才能支撑起这日落西山的大唐帝国。

于是他直直迎上群臣以及来自圣上恶意揣测的目光,道,“陛下,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对否?”

跟着赵归真修习《反.经》的李瀍闻言点头,然后听李德裕继续说下去,“为君之道,莫若得人。天下之人,才德各殊,若要有才之人,兼通百行,贯通众理,未免求全责备,有悖于道。而进取之士未必能有德;有德之士未必能进取。为君者,当各用其长,各使其能。”

李瀍坦诚道:“朕就是这个打算,李相是治天下的进取之士;而白居易是安天下的有德之士。若朕能用你二人之所长,岂不是各使其能?”

“可偏偏……”

“可偏偏老臣就是不同意白居易这样有德之人为相?”李德裕一笑,“那德裕就跟陛下说说眼下国库无钱发不出百官俸禄,也无钱修伊河,这个事吧!”

“好,朕洗耳恭听。”

李瀍看着李德裕,看他还能讲出什么理由阻止白居易拜相。

“陛下感念白居易自筹民间百姓钱货,解决朝廷难处,在臣看来,他确实该赏,但他只看到了洛阳伊河之势,水道淤堵,百姓受难。”

“所以臣以为白居易可为一州之长,却还不足以为一国之相。”

“因为他看不到整个大唐之势,如这大江伊河,已处处泉货淤堵,使得陛下都头疼不已。”李德裕拱手说道。

李瀍却不认可:“他白居易不在朝堂之上,就算想看也看不到这大唐之势。”

李德裕摇头,“不。两浙累年以来,大缺泉货(货币),民间已有不少百姓谓之钱荒。白居易身在民间,曾为杭州苏州之长,他应该更深有体会。”

“钱荒?”

举世皆知,富有四海的大唐出现钱荒,李瀍闻所未闻,有些茫然的看向四下,可是四下朝臣都露出躲避的目光,看来是确有此事了。

“看来陛下不知道。”

“历代先皇也不知道,曾为杭州苏州刺史的白居易也不知道,否则以白公之德行,必第一时间呈上。”李德裕有理有据,以此类推。

李瀍不得不点点头。

“再说回陛下今日,因为这户部度支司的账簿上没有余钱了,付不起百官的俸禄,而怒火攻心之事。”李德裕旧事重提,又说起今天让李瀍怒火失态的国中关键问题。

李德裕将李瀍撕毁,户部又重新粘好的账簿从袖中掏出,翻开,说道:“自建中元年初定【两税法】,至今六十余年。当时绢一匹为钱四千,米一斗为钱二百,税户之输十千者为绢二匹半而足矣。今税额如故,而粟帛日贱,钱益贵。绢一匹价不过八百,米一斗不过五十,税户之输十千者为绢十有二匹然后可。”

“然,建中元年开始执行两税法,有一条改了,要求:一切税收,全用铜钱缴纳。”

“可,我大唐建国之初,施行的货币和税收是钱帛兼行(“钱”是铜钱,“帛”是布帛)。然,两税法税收全改用铜钱后,百姓们需要将绢帛兑换成铜钱,还要在家中屯钱,才能交税,这就造成了如今这六十年累积下来的钱荒。”

“此钱荒,白居易从长庆二年到宝历元年在杭州苏州为刺史,便已初现端倪。当时老臣为浙西观察使,到浙西任职时,正值王国清兵乱之后,前任观察使窦易直竭尽府库,供给军用,致使军士骄横,那时老臣接手的就是如今陛下接手的大唐国库这般府库财用拮据的局面。”

“这个局面,不仅致使陛下不敢用钱,频频削减官吏宫中用度,也使得百姓不敢用钱。因为铜钱用出去了,百姓就无足钱交税,等到交税时,铜钱紧缺,必然涨价。”

李德裕直面李瀍今早的发问,“试问,这天下就连陛下都不敢用钱,天下百姓谁还敢用钱?”

“谁还敢贱卖铜钱?”

“于是,如今与建中之初比,税赋之于百姓,已加三倍,铜钱却贵有五倍,帛则贱有四倍之差。”

“这也是为何明明去年所有人都主张加税解决户部无钱困境,独老臣宁愿裁撤冗官降俸,也要第一个反对。正是因为百姓实在无钱交税,再加下去,无意逼着所有百姓没有活路。”

“那有些百姓干脆不“活”了。”

李德裕冷不丁甩出一句这话,李瀍顿时眉头紧拧,不悦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是说是朕逼的百姓要造反不成?

李德裕只是阖上账簿,淡淡一笑,拱手,“臣的意思是:那些无钱交税的百姓干脆从这本账册上的户“数”里彻底消失,一劳永逸,就解决了他们纳税的头疼难题。”

“可,陛下就要为此头疼了。”

此话落下,从众臣到李瀍甚至不懂政事的嫔妃皇子公主都心里沉甸甸的。

有些真相。

不知道,比知道轻松。

“所以。”

李德裕摇了摇手中残破不堪的账簿,露出嘲讽一笑:“陛下今日与其问户部:钱去哪了?”

“不如问户部:人去哪了?”

他转身看着后面跪着的唐谦还有户部所有人问道:“唐谦,你当着户部的差两年,知也不知?”

唐谦顿时压力如山重。

叩头请罪:“臣无能。”

“臣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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