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5)人去哪了101(1 / 2)

月末,一弯下弦月,宛如被天狗咬去一大口的月饼,若隐若现只剩一把镰刀高悬夜空。此起彼伏的大明宫沉浸在这静谧夜色中,只有宫殿深处透出点点微弱的灯火。

李瀍斜倚在龙榻上,面色昏暗,目光幽深。纵使他身材依然健硕,也难以掩盖龙袍下微微颤抖的手臂。他身上的龙袍,用金线织就,却在昏暗的灯火和月色下黯然失色。一群妃嫔和宫女侍候在他周遭,个个神色戚戚,不见喜色。

“初一新月不可见,只缘身陷日地中。”

许久,李瀍随口吟出一句月相诗,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抬头望向窗外的那一抹残月,眼神中四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思。

“初七初八上弦月,半轮圆月面朝西。

满月出在十五六,地星一肩挑日月,

二十二三下弦月,月面朝东下半夜。”

看着窗前的那一抹下弦月已近月末,只剩最后一点残剩的光弧即将被黑夜吞噬,李瀍颇为伤感道,“朕与这大唐的命运,就如这天上的下弦月,已到了下半夜……而能留给朕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话落,殿内的众妃子女凄凄艾艾,哭哭泣泣。

“陛下,您还好吗?”

作为他的爱妃,唐雅小心翼翼的膝行近前询问。

李瀍靠在金枕中,只是轻描淡写卷起袖子,高高举起那袖子底下已不能控制,开始微微发抖的右臂,看了看,道,“朕这病,寰宇之内,还有人不知道好不好的吗?”

“死于风疾,是我李唐皇室的宿命,咸有例外。”

“陛下……”

唐雅的脸色刹那苍白如月,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她扭头立即举袖擦拭。

王才人等妃嫔闻言带着泣音,伏在龙榻一侧道,“陛下,婉儿不许你这样说,列祖列宗一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算了吧,列祖列宗他们连自己都保佑不了,又怎保佑的了朕?”

李瀍自嘲一笑,然后看着一众凄凄艾艾哭泣的妃嫔子女,摆了摆手,不想因为他的病,打击了整个朝廷内外的士气,“都别哭了。凡人,若不成仙,终有一死。朕就算要死,这阎王爷也不敢半夜来敲朕的门。”

“你说是吗,归真?”

赵归真沉吟一声,将目光投向了殿门上站立着笔直如金戢的一排排卫士,他们身披金甲,熠熠生辉,宛如天兵下凡。头盔上的一点红缨随风飘动如龙,手中的长戢闪烁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这些卫士,个个身形高大挺拔,目光坚毅,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他们训练有素,六艺精湛,从百万人中挑选出来的他们,是这座举世瞩目的宫殿的守护者,守夜者。

黑夜中,他们一动不动地守卫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就仿佛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鬼神莫敢欺近。

他们的存在,让人莫名感到一种安心,也让人莫名感到一种敬畏。

赵归真近前回道,“陛下乃天人之后,上有三清天尊,大圣祖玄皇帝(老子李耳)护佑,即使阎君也要垫量三分。”

“嗯。”

李瀍点了点头。

目光扫过殿门外三省六部跪了半夜的一众臣子,道。

“跪了半夜,诸位爱卿,都起吧!”

李德裕带领群臣怯怯叩首,“请陛下为我大唐保重龙体!我等臣子,跪死不足惜!”

“哈哈哈哈……放心!”

“不说为了大唐,就算为了朕自个,朕也会更加保重,勤奋修炼,以后一切就拜托李相及赵先生了。”

李瀍忽而大笑掀被而起,那被他卷起的袖子和袍服,随着他起身的巨幅动作层层抖动落下,覆盖上那还微微颤动的躯体,他再度变成了那个强大顶天立地的大唐君王——李瀍。

赵归真稽首领命:“归真誓不辱命!”

李德裕也叩首道:“德裕誓为大唐而终!”

“哈哈哈哈!好。”

李瀍一个大笑,“好”字落下,看着殿外的臣子们,趁夜继续早上未完的议事,“耽误了一日,中书省,昨日关于翰林学士院拟的白居易拜相的册封制诏,看过了吗?若没有意见,今夜就叫门下省的批了。”

“明日就叫白居易来就职。”

淡淡的语气,可是每句命令却强势没有转圜的余地,众相都妥协于李瀍此时的病体,不想因此再逼的他怒火攻心,危及朝廷,遂崔铉第一个道,“白公之德行,天下有目共睹,若有他为相,臣无异议。”

牛僧孺也出来表态:“老臣也无异议。”

身为辅相的李绅、陈夷行等人看了一眼垂首不言的李德裕,踟躇不敢表态,李瀍就淡淡的看着他们三人:“剩下的二位李相,陈相,是什么意思呢?”

最终李德裕犹豫再三,还是起身近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圣谕封赏有功之臣,天经地意。可为国择一贤相,却要三思而行。老臣私以为封赏白公,并非要以相位拜之。白居易今年七十有二,虽有大德,一心为公,然年事已高,恕臣直言,已不堪大用。”

牛僧孺听完李德裕所言,只是低头莞尔一笑勾唇,等待着头顶那个咆哮的声音,发出愤怒的怒火。

果然,李瀍看着李德裕的目光悠然变冷,他重重锤了两下龙榻,然后一指李德裕身后年迈的李绅,冷笑一声反问。

“那李相引荐的李辅相呢?同样七十有二了吧?年逾古稀,朕尚在用之。朕观他无大功,无大才,无大德,凭何高居相位?”

李绅因此造了无妄之灾。

立即跪地告罪,手持笏板陈情,“陛下,老臣虽年逾古稀,然身居辅相之位,协助陛下及二相处理国中大小事务两年来,一日不敢懈怠。”

李瀍点点头,“李绅,听说日前你给工部修漕船捐了一千两银子,可有此事?”

“是。”

李绅闻言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跪地回答,“老臣见户部与工部因无钱修理漕船之事争执,便想略尽绵薄之力,带头捐款,效法白公,为陛下分忧。”

“嗯!”

李瀍朝他屈指点点,“大家看看,朕封白居易为相,要的就是这个为天下表率的效果。”

“所以李绅,你啊!虽和白居易一样老了,却还难得是一个有良知的大唐官员,且先在这相位上待着吧,后面有了年轻有为的再换。”

“谢陛下……”

李绅伏地泣谢。

“不过,你这个谢朕,今夜先别谢早了!”

李瀍却又一抬手,制止道,“今夜,你能否继续当你的辅相,权要李相给朕一个理由,否则李绅你还是自请告老,和白居易一起回乡荣养天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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