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硫磺与火Ⅵ42(1 / 2)

6月10日

“p,а,с……”泷川飞鸟打着手电辨认加密用书目——一本俄文版东正教圣经,“п,я,т,и,е……”

“十字架。”西比尔说,“Распятие,尤指钉人上去的那种。”

“不要啊。”泷川飞鸟喃喃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我在北海道咽气的时候,这位该死的普罗米亚还不认识我……应该。”

“你挺看得起自己。”西比尔犀利地说,“真自认为是耶稣啊?”

“免了,人不会死而复生。”泷川飞鸟敬谢不敏,“我大概是没死透,你说是吧?”

沉默。自从他回忆起前年三月至今的全部记忆,泷川飞鸟就一直对这个问题非常疑惑。如果琴酒——怪不得他看他不顺眼——的那颗子弹没哑火,他八成已经进入下一个自然界碳循环了:焚化炉里一烧,变成一堆碳酸钙和二氧化碳。——另外两成是尸体另有用处,正在泡福尔马林。即使琴酒其实没对他脑袋开那一枪,他那伤势也不像能轻松救回来的样子,这点判断泷川飞鸟还是有的。

此外,伤疤也全部消失。能证明他曾经徒劳地拯救北原藤香的手心伤痕,能证明他曾经和萩原研二并肩作战的子弹圆痕,全部都变成了一片光洁的皮肤,或者被更新的疤痕所覆盖。这又有什么意义?光子嫩肤还是激光祛疤?开玩笑的吧?还是说他被丢拉撒路池子*里泡了?旧伤修复加濒死回生一条龙——正好他的眼睛天生是绿的。说实在的,这个可能都比他死而复生的概率大点——起码不会那么违背他认知中的科技树。

西比尔显然知道很多,或者全部;不过嘴很严。泷川飞鸟的旁敲侧击毫无用处,而他唯一见过西比尔慌了阵脚的时刻则是在那家叫做“麦田”的酒吧。但是他这十几天都被在暗网上对他宣战的——普罗米亚耗得疲于奔命,完全没有空隙去再次一探究竟——论坛已经被警方监视,但对方显然更加狡猾。

泷川飞鸟花了接近一星期的时间疯狂地改酒店躲抓捕,尽量避免和人接触——谁知道会不会真的有张照片粘在便利店柜台后。假身份随用随扔,这个时候就格外期望贝尔摩德在东京——但是泷川拒绝主动联系她给自己找不痛快。在这期间西比尔消失了好几天,再出现时扔给蹲在毛坯出租屋里的泷川飞鸟一张密文,自称是扒了普罗米亚的暗网记录;泷川怀疑实则是去找了外援。

前三行简单得很,一眼看起来是普通的恺撒密码加一点矩阵变换,西比尔事先做了频率分析,解出来是“国立国会图书馆东京总馆”。泷川飞鸟又不得不顶风作案摸进来,花大量时间查图书馆的图书编号来确定接下来几行的加密密钥。看到东正教圣经的时候他直呼晦气,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挨个数字母。

“十字架。”泷川飞鸟把书一合,百思不得其解,“再加上东正教……东京复活主教座堂?如果是真的,那么我希望是假的;我已经对教堂了。”

“如果是假的,那么我希望是真的。”西比尔说,“再耽误几天,很难说是你先找上普罗米亚还是警察先找上你。”

“我明天晚上去。”泷川飞鸟不得不转移话题,“信号屏蔽仪我手里应该还有一批,我一出教堂就立刻联系□□处理班——只要我能出的去。”

“别随口立”西比尔怜悯地说,“普罗米亚这个名字的指向性不弱,最近俄罗斯相关建筑物可能会加强安保——小心别被当场抓获。”

泷川飞鸟抓狂道:“你话很多啊!”

西比尔见好就收,相信泷川飞鸟接收到了“别真被抓了”的提醒:“你被警察拘留会很麻烦,知道就好。”

6月11日

午夜时分,泷川飞鸟拐进千反田区内通往东京复活主教座堂的道路。这座教堂最初由一位俄罗斯传教士在十九世纪后期主持建立,是一座具有典型的拜占庭风格的正教教堂,具有两座华丽的孔雀蓝色的圆形穹顶——它们在关东大地震中一度损毁,又在二十世纪初期重建。两个塔尖上矗立着东正教特有的八端十字架,穹顶中下部环绕着玻璃彩窗,在夜色中显得模糊而黯淡;四周的规则的米白色次级建筑更矮一些,上面装饰着深棕色的窗框、阳台和窄檐。

围墙和栏杆倒是不值一提。但是如果直接从建筑物门中进去,陷阱的概率倒是很低——对方需要准确地在他来的时候布设地/雷,但这个难度很高,容易打草惊蛇——里面要是有人埋伏才是问题。西比尔毫不惭愧地告诉他里面的摄像头两天前就黑屏了,现在还在检修;可能有诈,最好还是不要走正门。窗户的话,倒是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但是介于他之前常用窗户进出那些看起来是密室的杀人现场,不能排除对方反而在那里埋伏的可能。

因此,在鬼鬼祟祟在东京复活主教座堂周围转悠了三圈,确认这里除了三小时一班的警卫以外并无额外的便衣警察和公安之后,泷川飞鸟抬头仰望为了支持穹顶而建立的那一圈拱券。它们像是拱桥的桥洞一样,允许夏风直通建筑内部,大小足以进入一个成年人,除了位置太高且缺少攀爬点外没有什么缺点。至少泷川飞鸟觉得对方不可能在那个位置设伏。他查了这座美丽的建筑物的内部结构,拱券附近没有任何楼梯,与地面的垂直距离目测至少有二十米远。

即使有狙击手的话,要么对方从建筑外面的远处某地瞄准自己,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开枪——说实在的,如果真是这样也没办法避免,毕竟无论他怎么进去都可能被狙击手盯着,只是爬上去会更危险;要么对方在教堂内部,支了一架仰角接近九十度的狙/击/枪——想想都觉得蠢,尽管也不是完全没用,但那还不如直接用□□或者□□。

泷川飞鸟确认自己的防坠落装备和战斗武器准备,决定从拱券进去。从外面爬上去不算特别困难,毕竟落脚点还算多;困难的是一边防备不知到底有没有的狙击、一边小心不要对建筑表面造成破坏,同时爬上去。好在事实证明提防全无用处,一路畅通;蹲在穹顶外,泷川手动调节红外夜视仪,门边和窗边确实空无一人。

“真是和空气斗智斗勇。”泷川飞鸟整体扫视一圈,喃喃自嘲。想来也是,对方不可能在繁华的东京市中心和他展开械斗或者枪战——这毕竟是日本,虽然仍然有可能触发爆炸;不过,俗话说:来都来了。

为了分散受力,把攀爬绳索的末端在帆拱的四个支撑上固定;把绳索甩下去,小心不要碰到华丽硕大而脆弱的水晶吊灯。他摩拳擦掌、准备进行一个不那么速的绳索速降。结果刚降到三分之一、寂静的教堂内部突兀地响起了微弱的门轴合页的开合声——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事已至此,无论是爬回去、还是滑到地上去都已经来不及;好在教堂内部空间极大,普通人平视根本无法察觉绳索的存在,就算刻意仰头观察,昏暗的环境也会使其将之误认作是吊灯线的影子——虽然说他的影子确实会十分可疑。泷川飞鸟确认过自己有直接跳到地上也不会受伤的充分自信,顺带考虑了对方中途射击的可能性——配合防弹衣,无伤可能性还是蛮大的。于是他把自己吊在绳子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入侵者。月光通过玻璃彩窗在地上描摹出变化的图案,也有部分在水晶折射后过显得暧昧又零碎,勉强能够提供辨认的最低标准。

身高一米五至一米六之间……男性……呃,好像、好像是男国中生?泷川飞鸟眯眼确认:不仅看起来是男国中生,甚至似乎是没那么熟的熟人……在隔着一回死亡的记忆里,这孩子敏锐的侦探头脑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好像是叫做——工藤新一?

名为工藤新一的国中生小心翼翼地又把门合上,打开手中的电筒,四下扫动;如果有触发式炸/弹的话,这孩子只要再走出几步,就绝对难逃一劫——虽然泷川飞鸟蹲守已久,能确认大体安全;不过让他拿国中生试险,他那基本不存在的良心还是稍微受到了一点谴责。打晕然后挟持,还是哄骗对方自己还是警察?而且哪个警察会半夜吊在教堂天花板上?

这个遣词听起来像恐怖故事。但更恐怖的事情已经发生:毫无预兆地,那孩子抬起手电筒,直接扫向他的所在位置。

狙击定位?但是——来不及多想,泷川飞鸟甩臂松手、愣生生荡秋千似的把自己抛了出去;工藤新一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黑影顶着强光手电朝自己凌空扑来,场面惊悚中夹了点无厘头、简直像人猿泰山,还没惊叫出半声就被强行物理堵嘴。他身不由己地和对方连滚带滑地一起撞在教堂的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泷川飞鸟头肩着门,心道幸好扣了头盔,不然脑震荡不可避免。没有任何狙击的痕迹,他深感自己因为这些天神经过分紧张,今晚干了不少蠢事;松开自己怀里缓过神来、拼命挣扎的国中生——嘴还捂着。电筒已经滚到一边,倒是提供了还算好的照明。泷川飞鸟单手不太顺当地把头盔面罩摘下来,面对着夜探教堂的孩子,压低声音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工藤新一瞪大眼睛,然后点点头。他不再张牙舞爪了,泷川飞鸟于是顺势松手,伸手捡了电筒递给他:“你怎么在这?”

“泷川警官、你怎么在这?”未经变声期的男孩和他的声音撞在一起。工藤新一的目光在他和他丢下来的绳子之间来回徘徊,突然一皱眉,似乎明白了他是怎么飞下来的。

“别叫警官——这可叫不得!”泷川飞鸟倒抽一口气,然后开始飞速现编理由,“我在一桩潜伏任务里,不能暴露……”

工藤新一一骨碌从他的怀里爬起来,眼神怀疑,虽然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天真态,但是看起来没被唬住:“那你半夜到教堂来……?”因果关系不成立。

“我在调查。”泷川飞鸟说,他留神听着门外的动静,确保没人被引过来,不过确实是实话,“有个通缉犯由于我的缘故来到了东京,并且正在挑衅我。我追着留下的线索来到了这里——”

工藤新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吐出一个连卷舌都发的很标准的俄语单词:“Распятие.”

泷川飞鸟一瞬间汗毛倒竖,但很快他意识到少年并非威胁,放软了口气:“你从哪里知道的?!”

工藤新一显然捕捉到了他想看的表情,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开始得意地发亮,他飞快地开口:“米花公园、日比谷公园、代代木公园——可能还有别的,但没有找到——都发现了一个装着卡片的红色气球,卡片内容一模一样,全都是纵横填单词,按顺序解出来的谜底是‘’,前四个单词连在一起就是‘读第一个字母’,后面所有单词取首字母就是Oshiage——天空树。如果把天空树入口处发的镂空传单缠在纸质版门票上,就能从挖空的地方读到‘浅草寺’的汉字……然后我在海滨公园的自由女神像处发现了有人用透明颜料留下的密码标记,解开之后需要到国立图书馆去找密码本原本,编码方式是卷-词-字母,组合起来就是Распятие!”

他说完,显然非常期待地等着泷川飞鸟的点评;后者听得一愣一愣的,才想起来自己在查图书馆的借书纸质登记簿的时候确实看见过毛利兰的名字。半晌他在心里戳戳西比尔:“你是怎么直接跳到最后一步的?”

“……强行用高算力骇进去拿到了他们存在网上的题?”西比尔有点心虚地答道。

泷川飞鸟沉思:“怎么着,要不我找他当外挂?”

西比尔:“那是国中生!”

泷川飞鸟:“我知道,就是嘲笑一下你。”

西比尔:“……你行你上,下次自己推理。”

泷川飞鸟:“哎、别!哥,哥,你是我亲哥!亲姐也行!我不能没有你啊!”

现实是他现在得应付聪明又好奇的国中生。他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先从地上爬起来,把头盔拎在手里,为了和面前的男孩视线平齐而蹲在地上:“你花了多长时间?”

“两个星期。”工藤新一谦虚地说,准确来说是两个周末加两周所有课下的闲暇时间——他甚至为此翘了两次足球社团、以及拉上了小兰当助手。这种仿佛在和出题人交锋、还有冒险的感觉实在很让他在兴奋的同时也很疑惑:这环环相扣的谜题到底通往一个怎样的答案?

他问:“泷——抱歉——先生,你和我找到的是相同的线索吗?”

“……我耍了一点小手段,从结果上来说确实一样。”泷川飞鸟扶额,但比起尴尬他更需要说服推理爱好者,“不提这个,工藤君,这里真的很危险。这一系列的题目不是推理夏令营的活动,我正在追踪的犯罪分子非常狡猾凶恶。”

工藤新一一挑眉,反而变得跃跃欲试起来:“那我说不定可以帮上忙?我已经逐渐摸清了这些人的思维方式,可以和泷川君你一起处理谜题。这样的话也能快点把罪犯抓住吧?”

他心想:虽然这位泷川警官也很可疑就是了;上次就是在奇怪的时间出现在了奇怪的地点——园子那家伙和她家里的长辈们都总是别出心裁,怎么会有人一大早突然会到自己家未完成的产业去视察啊——更倒霉的是在此基础上不幸遇到□□在自家地盘上交易军火。那么,自称自己碰巧一路追过去的警官在那场事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身份呢?现在,在这个午夜时分,从超过二十米的教堂吊顶上一跃而下的他又在追踪什么东西呢?

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巧合。就算对方的警察身份和一次救命之恩姑且能让刚上国中的工藤新一暂时放下警惕心,他仍然怀疑这背后潜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泷川飞鸟头疼地寻找借口:“不,这项活动对于国中生来说还是有点过于不健康了……”

工藤新一盯着他,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你也觉得我年纪小,只是在玩?”

为什么说“也”……这孩子是有多么不屈不挠的冒险精神和多么丰富多彩的探险经历?

“我不是在小看你,或者觉得你是在闹着玩,”泷川飞鸟努力解释,毕竟被吊打的是他和西比尔,“但是这件事是我在负责……我不能把无关的人卷进来,而且作为成年人,我有义务保护你。你可以接受这个理由吗?”

工藤新一撇撇嘴,说:“但听起来你们好像没推理出来。”

他指出:“我故意说漏了一个地点,你都没有发现。如果你不能说出哪里被落下了,我就当作你团队里的智囊不合格了!”

西比尔说:“他在套话你有没有帮手。”

泷川飞鸟笑着点头承认了:“嗯,确实是这样,我推理不太在行。不过有别的办法得到目的地,不然我们今天就不会在这里相遇。”

“明明很简单就可以求助,”工藤新一不满地抱怨,“但是却因为大人的尊严不这样做。这就是所谓的倔强吗?”

“你小子怎么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泷川飞鸟好笑地点点他的眉心,“好啦!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等等,”工藤新一不顾自己被无耻的大人戳来戳去,指出,“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找得到下一个线索吗?”

泷川飞鸟心想我在搜查一课的时候可是有“搜寻证物的猎犬”的名头,多少犄角旮旯的东西都被我翻出来定案——于是虚心请教:“工藤君有什么想法吗?”

工藤新一努力掩盖自己的得意之情:“在俄语里,Распятие指的是钉十字架——八端十字架和胸佩十字架都有其他的说法。也就是说,我们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耶稣受刑的十字架上!”

“……”泷川飞鸟真怀疑普罗米亚是在挑衅自己,不过这绝对不可能,估计东京复活主教座堂不过是环环相扣的谜题中的一个普通地点,“也就是说,你刚才拿电筒照我,实际上是在照教堂内部的壁画、来寻找耶稣受难的画像?”

“没错!”工藤新一点头,心道自己可是为了这个词拉着兰恶补了好一阵子俄语和东正教派的常识,“东正教和基督教不同的是,东正教不崇拜偶像而崇拜圣像,也就是说教堂内不会有雕塑而只有画作。那么,最可能的就是在墙上有耶稣受难像!”

“好吧,那让我们看看。”泷川飞鸟耸肩站起来。工藤新一严肃地转动电筒,一高一矮两个人像向日葵一样跟着手电光转身。拉撒路复活、圣母落泪……最终他们沉默地抬头仰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子。壁画上,耶稣瘦骨嶙峋,四肢如同枯柴,双眼紧闭,头向肩膀的一侧沉去;双手打开,被钉死在十字架的两端;头顶是耶和华,左手是圣母玛丽亚,右手是圣约翰,脚下是各各他山上堆叠的头骨。

泷川飞鸟把带望远镜的头盔戴上,对着这庞大的画像调到倍率最大,目光扫过每一寸墙壁。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颜料的纹路和墙上由于时间推移而导致的自然风化的痕迹。

工藤新一拽拽他的袖子:“泷川君,有什么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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