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人旷野Ⅵ30(1 / 2)

寇修现在站在两位合租拆弹警察家的浴室里,和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他的武器,枪、子弹、手/榴/弹、战/术/匕/首都被卸在客厅里,现在他手边能够到的最有力的武器是水管。

他倒不是有火力不足恐惧症——他自己就是最强的武器;只是这种离得不远的人有热/兵/器、而他没有的这种感觉,总让他浑身发毛、起鸡皮疙瘩。但另一方面,他矛盾地感觉到,他应当是安全的。

他为什么毫无反抗地被搜了身呢?寇修掀开里衬的衣服,扫了一眼自己腰侧的纱布和捆紧的保鲜膜,深切反思:再往前,他为什么居然被鬼迷心窍地拽进了这间公寓呢?或者再进一步说,他为什么在受了伤之后不回酒店——偏要冒着大雨来这边看一眼呢?

自闭到现在的西比尔终于大发慈悲地甩了他一张图片:现在后悔了?

好怪啊。寇修盯着镜子里黑头发、绿眼睛的青年,震惊地发现自己眼眶还是红的:就是感觉太奇怪了……都不像我了。

西比尔:……你觉得你应该是什么样的?

寇修:……现在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一整周,他都在断断续续地追那批硝化纤维;为了掩人耳目,那东西分成了两份,小的那份被他连车带货一起撞进了海里,报废了一辆刚到手的保时捷;剩下的看管紧密,他只好抓了个大雨滂沱、守卫松懈的机会,纵火烧掉——方法是往里面投一枚燃/烧/弹,不出意料地引起了爆炸;而建筑坍塌引起的扭曲钢筋和混凝土碎块飞出的时候,也没给他的腰好脸色看。要不是战术背心确实给力,他可能就得横着从案发现场出来了。

应该回酒店,为此他需要徒步横穿东京。伤口不大,失血也就几百毫升,虽然不碍事,但很让人犯困,而且又下了这么大的雨;他确实很累。

没有避雨之处,于是寇修在黑暗的暴雨里穿行。皮外伤可能会发炎,不过他体质足够好,问题不大。凯夫拉虽然不是那种吸水性强的布料,但淋了雨也沉重不少。他躲着路灯走,避免被人看到;再次绕过一盏路灯的时候,他却无端想起那个灯光温暖的公寓。

他只是想看一眼;于是他就来了。穿过漆黑的小巷,远远地看一眼;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大雨仿佛正在往他的骨头里浇。可以了,该走了,那不是他能去的地方。

可是有人撑着伞一步步走进来,而他没能跑的掉;可是他被那绝望而喜悦的眼神慑住,动弹不得;可是他搭上叫萩原研二的长发警官的手,站起来,被拉进那致命的光明和温暖里;可是那个自然卷的警察气势汹汹地上手检查他的脸,却像在看一件已经破碎、因而不可能复得的宝物一样难以置信而痛苦。

如果确实是这样呢?在对方退后一步的那一瞬间,寇修猛地意识到,无论发生过什么,他都不该和这两位警察有交集。如果自己真的不该出现在这里呢?

他必须得逃走。但他没能成功,甚至被拽进公寓,扒了武器,包扎伤口,然后连着一套干净衣服一起推进浴室。

……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寇修绝望地问。

西比尔和善地回答:你说呢。

“什么情况?”

确认没有大碍后,把人扔进浴室的松田阵平扭头就问萩原研二。萩原连忙摆手:“我也就早见到他五分钟而已。”

“你不知道是他?”松田阵平的怒火噌就回来了,毫不客气地弹了他一暴栗,“你不知道是他,还敢往那巷子里走?”

萩原哎了一声,可怜兮兮地卖惨:“从二十楼跳下来的时候,我确实怀疑过的啦。”

松田阵平冷笑一声,作势捏拳头:“好啊,新账旧账正好一起算。”

萩原研二在竹马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中迅速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趁现在赶紧讨论一下目前的状况吧。”

松田阵平又敲了一下他的头,勉强算是翻篇。他的脸色却没有好看多少,仍然皱着眉头。萩原研二等着,直到他开口:“那家伙……”

真的是泷川飞鸟吗?

这句话不用说出口。他们都怀疑着,而不知道答案。如果是,死亡的证据该怎么作假呢?他也不是没有提出过照片上的弹孔是化妆的猜想,但是公安那边却像是有明确证据一样否定了这种可能;如果不是,那他又为什么毫无来由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他和萩原研二可都不是什么大人物,骗取他们的信任没有半点用处。

“明天是周六,记得给班长打个电话。”松田阵平说,“可能需要他去趟物理科,拿血样和隔壁的毛囊做个DNA比对。”

但他们看那张脸就知道结果:肯定是符合的。可是这一切都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是小飞鸟的话……按照你的说法,失忆了?”萩原研二提出,“而且一直不说话。”

刚才他们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也异常安静,要不是萩原确实听过他的声音,还以为他哑了。

“是啊。”松田阵平喃喃,“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见面第一句肯定是‘没想到吧,你爹我又回来了’……”

萩原研二用恐怖的眼神看他:“被带坏了啊,小阵平。”

两人对视一眼,半是苦涩半是好笑地勾起嘴角。这时浴室的门慢吞吞地被推开,今天的不速之客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衣服是萩原的,但在他身上还是短一截。松田瞟了一眼,总觉得他的头发在灯下不正常地反光;索性走过去检查,发现确实还隐蔽地留着一些泡沫没冲干净。

失忆就算了,怎么还把人变成了生活残障?松田阵平内心嘀咕,重新把人推进浴室;对方惊恐地扒住门框,一副“你要干什么”的模样。

“给你洗头。”松田阵平说,既想笑又因为怀念而有点恶狠狠的。手下的人意思意思挣扎两下,就又重新被薅进门。

仍然没人说话。松田阵平让他坐在塑料凳子上,把头往后按,用取下来的淋浴喷头冲头发。这人就老老实实眯着眼睛让他摆弄,简直称得上是温顺乖巧。松田从发根用手指往下捋水,突然在右耳后摸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地紧张起来:如果有易/容/面/具或者整容疤痕的话……

那确实有一道疤,但非常小,粗略估计只不到一厘米长,如果不是爆处组王牌的灵敏手指,大概是摸不出来的。松田阵平皱眉,难道只是普通擦伤?按照泷川飞鸟的疤痕体质来说,也不是没可能。

很快本就没多少的泡沫就都被合适温度的水流冲下去了。松田再度腹诽了这人怎么回事——如果被听见,必会辩解一番:组织的洗浴设备过于智能,没有自己动手练习的机会——抓起毛巾擦了两下,又把人拎出去准备接受拷问。

厨房传来速食面的香味,萩原端着面出现在客厅。绿眼睛自以为隐蔽地瞟了一眼,又迅速收回。松田无言,三人姑且把正事放下,开始相对嗦面。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某个时间节点:那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他三更半夜被一个电话拨起来叫到警署,接见义勇为的泷川飞鸟回去,萩原打着哈欠游魂一样一边嚷饿一边煮速食面。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话,在只言片语里交换心情,对不为人知的隐秘伤痛心照不宣。松田阵平本来以为这种日常一去不返了。

而寇修觉得这场景真的很奇怪。俩警察在深夜找到一疑似通缉犯,遂接回家中包扎伤口帮洗头发还给煮面,感觉能在社会新闻占两大版面。至于他,他也不想的,但这面真香啊。

西比尔:……你是不是说了一个古早的梗。

寇修: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戒备心和想要逃跑的念头被止痛喷雾、温暖的热水和一顿热气腾腾的夜宵悄然化了个七八成。他们三个把饭吃完,松田把碗抱到厨房水池里,又坐回沙发上,终于提起一点审讯的心思。

萩原一清嗓子,却被对面的人开口打断。绿眼睛的青年盯着他们,手指自己,一字一顿地问:“名、字?”

松田阵平:“果然不记得了吗……等等,这家伙怎么好像还不会说话了?”

萩原研二苦笑,拿了纸笔写下“泷川飞鸟”四个大字,展示给他看:“喏,泷——川——飞——鸟。”

“泷川飞鸟。”对方复述,连语气都一模一样,“泷川飞鸟。”

“……喂,别这么快就下结论啊。”松田阵平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泷川飞鸟诚恳地摇头,松田又气又乐,觉得自己好像有半年没这么心情复杂过:“到底能不能听懂?”

刚得知自己名字(至少是曾用名)的泷川飞鸟正在戳西比尔:自闭够了吧?给我发挥点作用。

于是电子音突兀地从他喉咙处发出来的时候,松田和萩原都吓了一跳。

“我失忆了。”泷川飞鸟说,“同时伴有语言区障碍,听说读写都有问题。”

松田阵平站起来,伸手去解他扣到最上面一颗的睡衣扣子,黑色的机械感颈环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萩,”松田厉声说,“拿拆弹工具过来!”

“等等,”泷川飞鸟迅速辩解、战术后仰,伸手去搭他的胳膊,“这东西里面没有炸弹!”

结果没人理他,萩原研二闪现似的拎着一个工具箱放到地上。他俩过于气势汹汹,泷川也不是很好拒绝。两大爆处组新星花了两分钟检查,三分钟拆卸。松田阵平“咔”一声把那东西从他喉咙上卸掉、取下来的时候,第一次试图拆掉时浪费了半小时的泷川飞鸟感到了微妙的不爽。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好gay啊。”他吐槽,“这是什么EVA:Q里的渚薰行为。”

松田阵平低头盯着手里零件里身残志坚、还在震动发声的音响设备,满头黑线:“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泷川飞鸟了。”

“体征监测、GPS、联网音响。”萩原研二挨个盘点,相当困惑,“算是比较简单的功能……”

西比尔:组织的卫星发射的时间早定位精度比较差,有二十米左右的误差,会给你算在隔壁。

泷川飞鸟:隔壁又是哪个倒霉蛋?

西比尔:……

西比尔:是寇修的前安全屋。

“就算把我们都忘了,居然还记得EVA剧情……”松田目露凶光,“看来我们在你心里的地位还不如机战片啊。”

西比尔把这话翻译给泷川,泷川摆出一副真挚的“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不过这家伙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常识和知识库基本都留下来了,为什么其他的记忆一点都没有?

“别失灵时不灵地能听懂啊!”

“名字?”

“……”松田阵平作势假装要挥出的拳头顿住了。泷川飞鸟用一种轻得像羽毛的眼神望着他和萩原研二,含着微笑。

他再次清晰而缓慢地问,好像不久前刚刚掌握这短短的几个字的发音:“名、字、是?”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我的名字是萩原研二。”萩原深吸气,打破了这凝重的沉默,故作轻快地答道,“可以直接叫我研二或者萩哦。”

松田啧一声:“松田阵平。”

“你以前一般叫他小阵平~”萩原研二揽自家竹马肩膀,笑嘻嘻地朝泷川眨眨眼。

松田扭头瞪他:“别胡说八道啊!”

“萩。”泷川毫无困难地发音,“阵平酱(ちゃん)。”

松田阵平:“你也别什么都信啊!”

不提翻译,泷川飞鸟当然知道这个可爱的后缀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装傻,歪头微笑。

萩原研二及时拉架:“好了好了,别和病号计较。”

“绝对听懂了吧——你这家伙!”

泷川笑起来,伸手索要那堆拆得七零八碎的零件。萩原把它们推过去,两人注视着他不算熟练地把它重新装成颈环,咔哒一声安回脖子上。

松田阵平皱眉,几度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实际上他有着大把大把的问题想问;那套被卸下来的单兵战术套装做工精良,造价不菲,不知是什么机构出品和供养的;还有霰/弹/枪和榴/弹,再加上管制刀具——这些在日本境内都是严格的禁止品。那么泷川飞鸟现在在做什么?背后是什么人?当初为什么要来读警校?为什么留下遗书,说“在遇见你们那天,我就已经知道了自己要英年早逝这件事”?为什么要死——又为什么回来了呢?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一部分原因当事人自称失忆,很多事情谁也不知道答案;另一部分原因,他总觉得如果问的太多,他的这位同期可能会不仅装作听不懂、顾左右而言他,而且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刚才松田拽他进公寓门时,泷川表现出的应激逃跑反应而言,这个推测是很有可能成为现实的。

毕竟,泷川飞鸟找到他们很简单,他们要是想在这东京市——或者进一步说,在日本、或者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泷川飞鸟,那真是大海捞针;而现在他们知道泷川飞鸟还活着——不管是没有死,还是死而复生的奇迹——也就难免人之常情地想要得寸进尺,想要知道他的近况,想让他留在视线范围内。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说泷川飞鸟,他们同期里现在还有两个人已经失去音信将近一整年了,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松田阵平想,不知道诸伏景光和降古零会不会福至心灵地打两个喷嚏。

泷川飞鸟伸手遮住一个哈欠。雨还在下,能听见雨滴敲窗的白噪音。在狂风骤雨的夜晚,能够呆在干燥、温暖、明亮、柔软的地方,总是让人心生慰藉。他两天没睡觉,现在身处的环境又奇怪地让他感到格外放松,所以困意上涌也理所应当。

萩原研二看了一眼钟:时间确实很晚,再过几个小时夏天的黎明就要到来。他善解人意地说:“要么就先睡觉,明天起来再说?”

松田阵平却没答话,盯着泷川飞鸟。泷川飞鸟努力克制上眼睑亲吻下眼皮的**,回以疑惑的注视,不知道这人现在在想什么;收留疑似通/缉/犯回家,现在后悔也太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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