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无人旷野Ⅴ29(1 / 2)

东京,夜。

寇修走下飞机。他身上的可疑物品尽数被留在了美国,包括但不限于单兵战术套装和各种武器;好在西比尔指出了他和贝尔摩德那天留下的补给存放点。他心想:要是有谁想要截杀别人,最佳时机就是入境时;怪不得这个组织里的人成天神神秘秘,藏头露尾,行踪不定。

他在他们先前订的酒店里拿到了所需的一切东西,不过为了避免过于引人注目,他决定姑且在白天以口罩和深色眼镜代替摆明了很有问题的头盔、护目镜和防毒面具;晚上倒是可以戴着,不过现在是夏天,没加装恒温装置的头盔真的很热。

于是他仅仅扣上面具和目镜,从里面反锁房间门,故技重施走窗户出去。飞机落地时就已经将近黄昏,他收拾完东西后更是已经入夜;夜幕掩护之下,就算是霓虹流水也无法映明他的脸。

他融入夜色。

西比尔为寇修直接在脑海里显示出方圆一百米的透明3D立体地图;他今夜本应该直奔线索而去,但在这座城市里穿梭的感觉比预想中还要奇妙。消防梯,楼顶,不封闭阳台,建筑侧边凸出的可攀附装饰,防盗栏杆,夏天带有蒸发汗水气味的夜风,遥远地在他脚下流动的汽车和人声的喧嚣,一切都让他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

他刷地落在两个建筑物的夹缝之间。拎着两棵葱的中年女性急匆匆地冲进光线可及的大路上,尾随的人刚迈出半只脚就被吓得凝固在地。寇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走上前一步,两步,在对方能够落荒而逃之前用战术电筒一闷棍砸晕了他。寇修没找到笔,于是咨询西比尔后拿匕首在他脑门上照着图片描了三个大字母:“STK”,很浅,大概不会留疤;扔到大街上,很快引起路人注意。

他则又贴上一边的墙,鬼影般窜了上去,久违地出现了那种让他觉得胃里轻飘飘、暖融融的情绪,就像他那天在去往芝加哥的飞机上平静下来,意识到那个长头发的拆弹警察将会好好活着的时候产生的感觉。像一个恶作剧成功了一样,很快活。

总的来说,东京和芝加哥没什么区别。寇修想,努力生活的人们同样来自各行各业,黑暗面一样深重,街道高低交叉,房屋鳞次栉比,摩天大楼和低矮的屋子,公园里的森林和草地,赖以生存的港口和水系,连夜色降临后的灯光都有几分相似。或许世界上所有的大城市都这样:纽约,伦敦,北京,巴黎,香港,上海,旧金山,莫斯科,新加坡,悉尼,洛杉矶,迪拜,米兰,首尔,苏黎世,孟买;但至少芝加哥从未让他觉得如此熟稔,如同一个从未抵达的故乡。东京。他来到这里就像野生动物重归原野。

更正,或许不应该用“来到”,而该用“回到”。看来他至少曾经住在这里。也许这就是它不同于其他城市的原因。

热身运动完毕,他把面具掀开,吹了半天夜风又扣上,意犹未尽地开始干正事。爆/炸/物的种类多种多样,普通人可以获得的渠道也意外地多;比如烟花厂家,或者从药品中提取硝酸盐,或者干脆土法制取黑/火/药。但那些一般来说是小打小闹,寇修今天追查的是大头的——泥惨会的雷/管仓储最近无故消失了接近一半,存放的仓库没有摄像头,西比尔愣是查了整个东京地图也没有翻出来那批东西去哪了,也就是说,纯科技手段已经不可能破案了。

考虑到寇修本人的情况,计划很简单粗暴;找到泥惨会的东京分管小头目,往他们身上和屋子里放窃听器和必要的时候绑架人来威胁。组织的科技装备超出他想象地齐全,皮下植入的□□就有一堆。他飘忽如幽灵,一晚上潜入了四五间固定住所,完全视安保系统如无物。运气不错,他还逮到了一位烂醉如泥的主管,直接做了个无痛穿刺,他酒醒之后多半不会看见背后的针孔;而等麻药劲过去,那点小伤估计也愈合了。

寇修溜回酒店小睡几小时,精神萎靡地爬起来:警察要开始上班了。他在警视厅附近找了个制高点,开始盯梢:八点二十五,一辆马自达按照超速底线飙进停车场;两分钟后,有两人冲进警视厅。

踩点惯犯。他好笑地心想。一上午没有外勤;中午那位长头发拆弹警察下来拎了两盒便利店便当上去;一下午没有外勤。说明东京治安不错,没有天天出现炸弹的情况。晚上七点,两人悠哉游哉地打卡下班,长发警察还抬头看了他的方向一眼,又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

……视线被注意到了吗。寇修心想,明明特意选了个阴影位置。下次不能蹲这了。

他拦了辆出租,以防被注意到,直接报了从西比尔那里拿到的住址名;然后在还没到的时候叫停。他特意多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走过去,把自己藏在阴影里,装作只是路过。

夜已经深了。并排的二楼公寓,最里面的一间灭着灯,沉浸在一片静穆的黑暗里;倒数第二间,暖色的灯光欢快地投到开放的二层走廊里。千代田区的公寓,哪怕只是边缘地区,也房价不菲,也很抢手;这就使得两位年轻的新入职警察合租这间屋子有些让他想不通。如果只是想和朋友合住,那么有大把的稍远一些、但居住条件好上几倍或价格便宜上几倍的地点可以选择;如果不在乎条件,只是想离上班地点近一些,提供给公务员的宿舍才是最好的考虑;如果他们中有人特别有钱,又大可住高层公寓……总之,无论从性价比还是其他方面考虑,都是件细想之后显得有些奇怪的事。

西比尔已经以甩图片的方式欲言又止好几次了。这六个月寇修也不是没有试图从脑海里询问这个明显知道很多的声音,但得到的答复是很模糊的拒绝。

我不知道你能……找到多少记忆。西比尔说,就这么说吧:我不太信任你。

他试图用一些奇怪的gif图表达自己的意思,假装很受伤:我可是很信任你。

西比尔完全不领情:你该吃药了。

拜托,现在吗?寇修抗议道,你要我在这里摘口罩?现在的人脸识别技术可是很强的。

我的意思就是你该回去了。

卷头发的警察走到客厅窗边;白天离得太远,看不清别的面部特征,就那一头自来卷非常使人印象深刻。寇修侧身躲避目光,假装自己在读便利店牌匾。灯光一暗——窗帘拉上了。

他又在街边站了片刻,盯着那两扇玻璃;光很柔和,也很亮,从厚重的帘布里面渗透到外面,给人在这热气腾腾的夏天里一种冬日里的温暖的错觉。

没头没脑地,他问西比尔:我会抽烟吗?

西比尔:……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他走进便利店,拿了一盒万宝路和一个打火机;收银员是个看起来刚入职的年轻小伙子,扫码的动作还不太熟练。他走到室外,在吸烟区里点烟,衔在嘴里,试图吸一口,呛了个半死。一些记忆似乎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小口吸气,把烟和空气一起过肺;等到烟盒空了一半,他已经掌握了其中的诀窍。

他把剩下半盒揣进风衣口袋,站起身,一阵轻微的眩晕和头痛一起袭击了他。寇修想起那个刚刚晃悠到窗边的自来卷,仿佛看见他正朝自己低下头,几缕额发下的脸面目模糊。

他没来由地心脏痛了一下。

经过两三天的STK行为,寇修完全确定这就是俩再正常不过的拆弹警察,朝九晚五,偶尔联谊。现在问题来了,他是怎么认识的他们呢?

想知道答案,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堵人门口,直接摘下面具问:你俩认识我吗?但这肯定不行。寇修心想,自己现在这份职业怎么看也和拆弹警察搭不上边,贸然搭话反而可能会将二人拖入危险。

旁敲侧击倒是有许多办法,比如找私家侦探去调查自己的照片;不过出于同样的考虑,被委托的侦探估计也会受到人身伤害。他没兴趣把正常生活的人卷进来。

于是,从西比尔那里要来了自己以前的资源——在这一方面这家伙倒是提供得很痛快,泷川飞鸟站在名为“麦田”的酒吧门口,推门而入。吧台后面坐着一个枯瘦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在手里随意地转着一个玻璃杯。见他到来,她只抬了下眼皮,嘟囔了一句什么。

寇修没听清,在她对面坐下来。根据西比尔的消息,她是他的线人之一,也是最主要的线人;这家小小的酒吧是东京庞大而纠缠不清的地下团体们的其中一个情报交易处。

其实只是提供交易的地点而已。西比尔纠正。他没理,把一份找雷/管的文件放上台面,颈环响起:“我要这个的消息。”

对方默不作声地把它接过来,放进抽屉里。然后他有把一张白天刚拍的自己的照片面朝下推过吧台,直接暴露给对方自己失忆了显然不是个好主意。旁敲侧击说不定能行——他想说:我要打听这个人的消息。

但西比尔噤声了似的,他的颈环沉默得像个摆设。好在那位老妇人显然明白,漫不经心地接过来,翻开看了一眼;又立刻扣回桌子上。

她抬起眼睛盯着他,半晌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回来了。”

没有翻译。她在说什么?寇修现在恨不得开始左摇右晃西比尔——他这六个月基本都在忙任务,被压榨到了极致,根本没时间处理他自己的语言问题。

然而西比尔一言不发。寇修只好把手插进口袋打开录音笔,准备事后万一自己哪天听得懂了再听。

她说:“长成这样的人我知道两个。你要问哪一个?”

寇修和她干瞪眼,第一次觉得自己目前的症状确实很严重:他所传达的意思和收到的信息完全仰赖于西比尔。他是不是有点太过于依赖这个声音?在组织的任务里确实没掉过链子,还帮他保护了那俩拆弹警察;但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见他不说话,对方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地低头擦杯子。寇修用指尖敲了两下木质的吧台桌,找出一个为数不多的自己会的、还可能和过去有点关系的词:“”

她头也不抬地摆摆手:“本店没有洁食酒。”

他至少明白了拒绝的意思,灰溜溜地起身走了。在回酒店的路上他大骂特骂西比尔:你他妈选择性失聪,存心和我对着干是不是?

不是。西比尔说,她和你要查的东西没什么牵连,至少你不会在她那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我不想让她误导你。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才叫误导。寇修说,……你这样我很难相信你。

说的就像是你相信过我似的。

不。寇修说,我……把那么重要的人委托给你。至少我以前非常信任你。

西比尔沉默半晌: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没有别人可以拜托。

寇修:……我有那么差劲?

西比尔:……算了。我要是知道你要调查你自己,都不会告诉你那家店。老板她认识你,但不知道你别的事,不要去那里查。

西比尔:回去吃药吧。——等等。

西比尔:有一批硝化纤维刚刚从城郊化工厂流出去了——动作快!也许能顺藤摸瓜——

寇修拔腿就跑,一边和西比尔讨价还价:我申请要辆车。机车也行。

西比尔:你有空刷你的卡去!又不是没给你钱!出租车给你叫了,这条路出去右拐!

“盯着的人走了吗?”萩原研二问。

松田阵平从窗帘缝隙往出看,大概过了半分钟:“走了。”

他走回来,坐在沙发上,心烦意乱:“你怎么还招跟踪狂?”

萩原研二好笑地揽他肩膀:“说不定是觉得我英俊潇洒、于是情难自已的女孩子呢。”

“那种身高,明显是个男人。”松田阵平瞪他,“肯定不是那个劫匪就是炸弹犯……不行,不能再拖了,明天就报警。”

“诶诶,人家又没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萩原研二连忙阻止,“万一把小姑娘给抓进去,多伤她心哪。”

“……等他哪天在你下班路上捅你一刀就晚了。”松田阵平恨铁不成钢地拍他手背,“能不能多有点安全意识?”

“小阵平,你说这句话真的很像有女儿的老妈子啊。”萩原研二开玩笑道,“不要过度保护!”

松田毫不客气地送他一爆栗:“谁是老妈子!”

萩原见好就收,把胳膊撤回来,继续研究茶几上散了一片的零件:“好啦好啦,明天看看情况,如果他还在就报警。”

接连直面了两次失去同期挚友的惊吓和痛苦之后,松田阵平总是有点患得患失,在最开始那段时间甚至有朝着控制狂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只要他俩共处一室,每隔不到三十分钟,松田就会把目光打到他身上去一次;如果他们不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他就会例行发短信轰炸,直到回复报平安为止。

萩原研二无奈又感动地接受了竹马的紧盯不放,一边给他顺毛,试图让他放松紧张的神经;一边腹诽对方双标,总是只身涉险。这一症状正随着时间推移而有所减轻,这时候却恰好跳出来一个跟踪狂。松田阵平在发现了这件事之后就开始每天都跟他一起下班回公寓,导致他被盯得紧紧的,打探消息的大业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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