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掌心(六)16(1 / 2)

暮色沉沉,行人回到家宅,路边商铺的烛火转移到了每家每户的死宅,街上彻底空了下来。胡燕客栈的小二打了个哈欠,插上客栈大门的插销,端着小油灯回到后院的小屋子,与他同住的大厨早已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胡燕客栈既是客栈,也是酒楼,每日来来往往客流不少,小二每天都累得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何况最近客栈里住了三个带着武器的年轻人,小二头一次见江湖人,又是好奇向往又是害怕,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服侍,忙得脚不沾地。

白天忙够了,晚上自然睡得好,小二头一沾枕头,呼噜便打得震天响。小屋子外,一道黑影猫着腰藏在屋檐下,听了片刻小二吵人的鼾声,确认他已经睡着,才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在窗口一闪,出了客栈,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被崔林二人留在客栈中的穆明台。

下午在客栈中,杜鹃神情严肃地告诉穆明台:“逍遥门的门主是谁,宗门在何处,弟子有什么人,这都没有人知道。这个门派的功法与我妙花宗有相似之处,都有阴阳互补的路子,但不同之处在于,我宗修行讲究你情我愿,而逍遥门行事却无所顾忌。”

穆明台问:“阴阳互补?你的意思是,逍遥门中人会强迫良家女子与他们双修?”

“是这个意思。”

“如果是这样,那逍遥门就绝非正道门派。”穆明台皱起了眉,“他们如此毁人清白,为何官府和武林中从未出现过讨伐逍遥门的声音?”

杜鹃呵呵一笑,脸上表情莫名有些嘲讽:“当然是因为,逍遥门藏得太深,官家和武林都还未听说过它的存在。奴也是因缘际会,曾救下了一个被逍遥门掠去的女子,才从她口中得知这一消息的。”

见穆明台不说话,杜鹃怕他不信,赶忙解释:“那女子告诉奴,逍遥门采阴补阳不限男女,有些好看的男子也会被他们掠去,用秘法炮制成阴阳人,再如同女子一般被他们使用。奴害怕哥哥被那些人抓去了,是以一路上也留心着逍遥门的消息。”

穆明台点头,问:“你之前说来找不定是为了洗脱自己身上杀人的嫌疑,所以你是觉得,人是逍遥门的人杀的?”

“那女子告诉奴,逍遥门的武功以手上功夫为主,指法掌法拳法都有。奴看那通缉令上写着二位爷死于掌法,心中便有些怀疑。”杜鹃说,“可就在今早,奴在城门那边寻找出城的法子时,看见了一个女子,锁骨上刺着‘自在’二字。”

穆明台一点就通:“这是逍遥门的标志?逍遥自在?倒是有意思。”

他想了想,又问杜鹃:“听你的说法,这逍遥门确实可疑,可他们无缘无故,为何要杀张三郎和曹有道?”

“那种恶人在想什么,奴又怎么知道呢?”杜鹃无奈道,“奴本想跟上那逍遥门女子的,可惜武艺不精,被她发现了行迹甩开了。”

回忆到此为止。穆明台站在一座漆黑的大宅门前,眯着眼打量门上的牌匾。确认了那木牌上写的正是“袁府”后,便一闪身消失在门口。

在客栈中,杜鹃给了他一张纸,说是在房间门下发现的。穆明台打开后发现,那纸上并未写字,而是画了一副画。画上,一只小狗倒在地上,口中吐出鲜血,而小狗的身旁,则躺着一只耗子,身上还有两个牙印。杜鹃走后,穆明台又去林不定的房间看了一眼,果然也在他房间的窗户上发现了一张同样的纸条。他一时怒上心头,手上用力,两张纸条都成了粉末。

这画简单,含义也直白,抓了耗子的狗吐血死了,不就是警告他们不要多管闲事,不然会有性命之忧么。穆明台冷笑一声,心想:真是不巧了,老子生平最恨被人威胁,这闲事老子还就管定了。

不久崔长阶派人回到客栈传话,说他和林不定今晚要去袁家蹲守凶手,叫穆明台在客栈休息。穆明台愿意相信杜鹃,但崔长阶疑心病重,向来喜欢多想。未免多事,他就没把杜鹃和纸条的事情告诉他们,表面上答应在客栈好好休息,实际上待小二歇下后,悄悄溜出客栈直奔袁府。

就纸条上警告的内容来看,今晚那凶手定会来袁府取袁不才性命。

袁府中,下人们听了袁桥的安排,早早回了自己的住所,不敢出来,整个袁府一片寂静。袁不才蜷缩在自己房间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地牢牢得,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袁桥本来想留在房间里陪着儿子,被崔长阶以“打起来还要分心护着你,恐怕保护不住你儿子”为由,赶回了自己房间。

“你其实知道是谁要取你们性命的吧?”窗边,林不定冷不丁开口。

“你、你在说什么么,我不知道......”袁不才把被子拉开一条缝,偷偷往外看。熄了灯,整个袁府唯一的光亮便是天上的月亮,房间内照不到月光的地方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林不定站在窗边,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成为房间里唯一一抹亮色。

崔长阶双手抱臂靠在床边的八宝柜上,整个人与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闻言冷哼一声。

“给你个小小的建议,不要在比自己聪明的人面前说谎。”林不定看着窗外,说,“张顺和曹有道二人都死在昨日,且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时辰,说明凶手很急,杀完张顺之后马上就去找机会杀曹有道了。凶手杀曹有道是在子夜时分,杀了曹有道之后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再把你也杀了,可他却没有动手。按照常理推断,凶手或许并不想杀你。这个道理,常连森不可能没有和你说过,但你依然非常害怕。”

林不定回过头:“我打听过你在城里的所作所为。只因人家无意间挡道你赏花,就派人把他的铺子砸得一塌糊涂,还打断了那人的腿;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耳背说话声音大了点,你觉得他吵,当场给了他两个耳光,直接把老人扇聋了。”

这些事情都是袁不才做惯了的,他从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此刻看着林不定平静的双眸,袁不才忽然觉得无比羞愧,忙拉起被子的缝不敢与他对视。

林不定并不在乎他想了些什么,只自顾自往下说:“自以为是,倨傲无礼,仗着家里有点背景,从来不把其他人当人。你这样的人,只是两个狐朋狗友被杀了,而自己身边又有江湖人保护着,会吓成现在这样吗?”

“你最好老实交代,你,还有那两个已经躺在殓房里了的,到底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我、我真的不知道......”袁不才的声音里已经戴上了一点哭腔。他似乎很委屈,一把掀开被子,大喊到:“我什么都没做!我、我大伯是知州,是五品大官!我是大官的亲戚,那些人,那些凡夫俗子,他们就只是些贱民而已!贱民惹得我不开心了,不就该死吗?”

“哈。”崔长阶突然忍不住似的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袁不才怒道。

“当然是笑你啊。”林不定往旁边走了一步,露出被他挡在身后的窗户,“说真的,我现在都有些不想救你了。”

袁不才下意识看向窗口,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窗外,脸上包裹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无悲无喜的眸子:“袁小郎君,别来无恙。”

这人声音喑哑,难辨男女,像是锯子在树皮上反复拉扯。平常人只觉得难听,只有崔长阶和林不定这样武功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能听出来,这是以嗓音为武器的人,过度使用武功后留下的痕迹。而藏在暗中的穆明台更是敏锐,一下子便听出,此人应是个妙龄女子。

袁不才已经愣在床上了,定定看着那身影推开他房间的大门,走进房间。月光从门缝中洒进房间,照亮了那人前进的路,又随着她阖上房门而重归黑暗。直到房门关上,袁不才才终于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冲着林不定尖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杀了她!快给我杀了她啊!”

他喊得凄惨,房间里另外三人却当是没听见一样。崔长阶站得离他近些,被吵得耳朵疼,手一挥一股气劲打在袁不才身上,封住了他的哑穴。林不定站在窗边,看似姿态放松,实际上手已经悄悄握住了百无禁忌剑:“在下林不定,这是我师弟崔长阶,师从天姥阁。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又师从何方?”

女子顿了顿脚步,重复了一遍:“林不定,崔长阶,师从天姥阁?”

“是,想必阁下也一定听说过天姥阁的名号,我天姥阁乃大启第一剑阁,门下弟子向来古道热肠,最喜欢做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若是您有什么不白之冤,不妨告诉在下,在下一定尽力为您伸冤。”

袁不才不是什么好人,已经被杀了的那两个也不是,林不定虽然觉得武林中人向平常百姓动手有失公允,但也觉得此事背后应当还有隐情。刚决定插手这件事时,他抱着的想法还是“两条人命不明不白地死了,要抓住凶手给他们个交代”,现在则已经变成了“两条人命不明不白地死了,要查出他们做过什么恶事公之于众,让他们死个明白”。

他看向还站在门口的女子,见她停下脚步与自己交谈,心里觉得此事有望坐下来好好谈谈。果然那女子听了林不定的话,并没有马上冲袁不才出手,反而是看着林不定,淡然问:“你要怎么为我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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