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归故里1(2 / 2)

儿子。朝仓陆想。对方一副诱拐儿童的语气,他的脚却情不自禁地向它移动了两分,倘若来叶在这里定然要大惊失色,为他居然平安长大而深感庆幸。他这辈子未曾被如此称呼过,朝仓先生揉揉他的头直叹气,称他作“孩子”,小陆倒是十分不介意叫他一声父亲。

“你还真是留恋这里啊。”那与其说是自来熟、不如说是理所应当地占据了“父亲”名号的态度让朝仓陆无话可说。贝利亚朝他伸出手——准确来说,“爪”,他的声音低哑而富有蛊惑性,“我的儿子,到我这儿来。”

儿子?可是我和你毫无相似之处。我是人类,普通人,不是怪物,更不是带来过大危机的恐怖灾难——说实话,小陆对因帕克危机并无直观感想,这宇宙级的大灾难在渺小的地球人眼中不过是未经证实的假说、虚无缥缈的传言。朝仓陆不想动弹,只想逃跑,他低下头,发现了自己银白的手掌和指尖小小的趾爪;他茫然地望向对方——现在他俩差不多高,天文台在他脚边像一块小积木,贝利亚抬抬手腕,再度发出邀约:“你不想要家人吗?”

“家人?”陆本想说点别的什么,可一听到这个词,他的注意力就飞快地滑走了;这个词对他而言含有某种致命的诱惑力,无论如何都想去碰上一碰,无论那诱饵上覆着锐利的尖刺、险恶的毒液还是灼热的火焰,朝仓陆都会奋不顾身。

“是的,家人。你不能总和地球人一起过。他们没法真正接受你的——他们会怕你,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就是如此……”他冷笑一声,“低等生物。”朝仓陆不自在地摸了摸胸口的计时器。人们称他为巨人,只是因为他比怪物更具人形,人们仍旧像恐惧怪兽一样恐惧他:他太大了。

当然想要。这渴望在他的舌头下滚了滚,朝仓陆还是忍不住辩解:“我的朋友都很好……养育我长大的也是地球人……”

“但他们不是你的家人。朋友,你这样说,是吧?你不想要真正的家人吗?血脉相连、灵魂相依、生命伴随着无法割舍的羁绊,这才是真正的、无法替代的家人。你的内心也有所渴求吧?”贝利亚上前两步,强硬地搂住了他,尖锐的利爪横在他的后颈,“来吧,我的儿子……到我的身边来。”

“可是。可是……?”朝仓陆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拒绝,需要拒绝,为什么?多年以来期盼的父亲,现在来接自己回家了——虽然这么多年来他们未曾谋面,年幼的孩子未曾收获一句关怀,可是他回来了,他给出拥抱,这算是弥补,他想要包容他、理解他、帮助他、成为他的家人……这是值得喜悦的事情吧?可是他的脚发软,手发颤,胳膊软趴趴垂着,就是没力气真正地抱上去。那坚硬的下颌沉默地卡在朝仓陆的颈窝里好一会儿,疼得要命,但他却不想躲开;好一会儿,在嘈杂的雨中,一声叹息般的咕哝含混地滚出来:

“这些年,你一定很孤单吧?”

……咦?

有东西从脸上爬过去,热而痒。朝仓陆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泪水终于大颗地滚落下来,他没站住,腿脚一下子垮了,疼痛与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过他;那双颤抖的手无力地攀上贝利亚的肩背,手指慢慢收紧,扒住凸起的背鳍,最终死死地抓住了他不称职的父亲。年轻人像孤立无援的幼时一样哭起来,比那时更肆意妄为:朝仓陆十分不要体面地半跪着挂在贝利亚身上,伏在父亲的胸口,湿漉漉的脸紧贴着湿漉漉的皮肤;哭声先是习惯性地在喉咙里压着,在胸腔里滚来滚去,终至无法克制地迸射出来,他像是要把肺和喉管吐出来一样放声大哭,声音嘶哑破碎;贝利亚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背,脆弱的地球布料飞快地变成了一堆碎布条,徒有其表地挂在陆身上。

“不要紧,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朝仓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视觉听觉都模糊一片,只有那怀抱的触感如此鲜明;低语隐没在无边的黑雨之中,朝仓陆想——

会有人一直陪伴着自己,这是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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