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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前头操场,姜文焕立即认出了重重包围中的两位殿下,却对殷郊、殷洪身后的殷诵和黄天祥十分陌生。

此时殷诵戴着面具,而黄天祥打着光头。姜文焕把他们各瞧了一眼。见他们站在两位殿下身后十分乖巧,姜文焕便当他们是山上侍奉修行的童儿。

太子与二王子抬眼看到舅舅,当即拨开抵在面前的各色兵器,来到姜文焕面前。

两位殿下向东伯侯行了后辈礼。

姜文焕心中有愧,根本不肯受两个外甥这一拜。他连忙伸手将两位殿下扶起,口中称呼“殿下”。

殷洪见到舅舅这般气虚情短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

殷洪情不自禁地回头去看自家侄子。

殷诵此刻戴在脸上的正是五人初到西岐那一日,哪吒同两位殿下一同买的面具。

这张面具本就是雕得极为丑陋,是一张恶鬼面相。后来哪吒在殷诵的建议下,给面具涂上了一层彩色颜料,竟然把这张面具弄得反更恐怖。活人戴着它,好似鬼王降世。

也就是此时是青天白日,此处又是军营,全是刀口舔血的士兵。否则殷诵戴着这张面具,少说吓死一两个路过的。

殷洪回头来看的时候,殷诵正用左手遮在面具上,只露出上半张恶鬼脸。面具下的眼睛黑幽幽如两眼黑泉,眸光灵动地流转着。

就在刚刚他们即将进入东鲁大营时,殷诵忽然掏出了这张面具,言说他先不与舅姥爷相认。

殷郊和殷洪只当殷诵记恨自己幼年时被掳走、抛入东海这桩事。当年殷诵险些因此葬身大海。在两位殿下看来,殷诵记恨这件事理所应当。

就是他们两个大人一想到这件事上,都是气愤不已,恨不得立刻跑到舅舅面前,质问真相。

因此,舅甥三人走入主帅营帐,分主客两边坐下后,身为殷诵父亲的太子与东伯侯彼此关心了一番,便佯装不知殷诵情况,开口向舅舅询问起儿子的近况:

“说来也是我这个父亲没用,竟是十多年来不得师父准许,下山来看望他。”

“好在有祖母和舅舅照顾,殷郊才能安心在山上修行。”

“不知诵儿现在是在军中立功,或是在舅父家中享乐?”

姜文焕手中正举着酒杯。他本是想和两个学成归来的外甥欢饮一番,不想殷郊这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殷诵身上。

姜文焕脸上的喜悦一扫而空。

他放下酒杯,面色沉沉。

良久,姜文焕叹气,将实情告诉了两位殿下。

“舅舅不瞒你们。其实太子将那娃儿送到我这里,不过两年,他就被人掳走,丢进了东海。想来这苦命的孩子已经……”

姜文焕心中戚戚然,再也说不下去,羞愧地低下了头:这可怜苦命的男娃娃是他长姐的长孙,他竟糊涂地将这个外孙弄丢!这些年来,他可谓是每日每夜都活在愧对亲姐、外甥的痛苦中。

人人都道他未老先衰,正值壮年却满头华发,是受困游魂关,壮志难成的缘故。却罕有人知道,他这满头白发有一半是为那个无辜的男娃而生。

殷郊听到舅舅如实相告,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刚刚问出那番话,竟是有一瞬害怕舅舅欺骗自己,说殷诵是自己生病夭折的。

但是,殷郊很快就意识到舅舅没有和盘托出。

两位殿下对视一眼。殷洪豁然起身,替兄长向舅舅发难:“听舅舅言语,是只知我那苦命的侄儿被人丢去东海,却不曾见到他尸身,不知生死了?”

姜文焕微微一愣,点了下头:“但是东海潮浪汹涌……”

殷洪直接打断姜文焕的话,冷笑起来,兀自推断道:

“由此可见,舅舅是已经抓到掳走、害死诵儿的真凶。殷洪不明白,舅舅话已说到这地步,缘何对那真凶姓甚名谁、何方来路避而不谈?”

姜文焕闻言,陡然握紧酒杯,却是没有立即回应殷洪的问话。

殷洪见此,说出口的话立即变得尖酸刻薄:“莫不是舅舅只当我们两兄弟是杀父仇人的儿子,不是母亲的亲儿子,舅舅的亲外甥?舅舅同样怨恨我们,就连我那只有三岁的无辜侄儿也不能容忍,亲自叫人把他抛入东海?”

姜文焕一听这话,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有想到殷洪会说出这番刺人心的话。

东伯侯猛然起身,一把抓起酒壶摔到殷洪面前的地上,大骂:“原来在你们兄弟眼中,我这个舅舅是这般的小人!”

二殿下丝毫没有畏惧,反而瞪着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对上亲舅舅同样饱含怒气的眸子。

殷洪火上浇油:“侯爷这般火气,莫非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殷郊想到儿子差点葬身鱼腹,而今嫡亲的舅舅俨然还想包庇杀人凶手,脸上也是怒气冲冲。因此,就算他看出殷洪在故意激怒姜文焕,也是一声不吭,只等姜文焕将真凶交代出来。

姜文焕咬住两边牙齿,狠狠地磨了磨。他红着眼睛瞪着殷洪,却是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最后,他一屁股跌坐在席上,脸色钢白铁青:“动手的是你们外祖母的娘家侄儿!”

“当年父侯被召入朝歌,他父亲、两位叔叔是随从,同父侯一般都被斩杀在朝歌王宫中!”

“你们要我如何与你们说清这桩官司?”

姜文焕张开大手捂住额头和眼睛,痛楚地喘起粗气来。殷郊、殷洪是他的外甥,那个葬身东海的男娃是他的外孙。他这个做舅舅、姥爷的再怨恨纣王,又如何会迁怒到这三个无辜可怜的孩儿头上?

可是,暴君残杀的人太多了。他不恨,却拦不住其他的受害人不去恨。

殷洪没想到会问出这样的答案,一时哑口无言。

殷郊也被这个残忍的答案,刺激得双眼通红。他不禁开口,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外祖母她……”

姜文焕连忙打断殷郊,不许他胡思乱想:“母亲至今不知道这件事。”

“你外祖母最疼爱你母亲,若是知情一定会阻止。而今,我也不敢将真相告知她,只说你……你那苦命的孩儿被拐子带走,不知去向。”

姜文焕不禁祈求地望向两个外甥:“你们外祖母的娘家,如今只剩这一点血脉了。就当我这个舅舅求你们,便是要报仇,也不要让你们外祖母知晓。我自去报他身死战场,将你们外祖母哄过去。”

殷郊同殷洪一般沉默着。

殷郊最后道:“此事我还需要想想。”他要问过殷诵,看他是否要报仇。

殷洪一屁股坐了下来,生气地撇过脸去,执拗地不想再看一眼姜文焕。

舅甥三人不欢而散。

姜文焕已经将当年真凶的信息给得足够多。殷郊叹息一声,没有逼迫姜文焕道出真凶的姓名,成全了外祖母与舅舅一段母子情。

两兄弟很快掀开营帐,走了出来,正对上站在门口的殷诵和黄天祥。

营帐不隔音,殷洪与姜文焕那番对话声音也不小,殷郊猜测儿子已经将他们的谈话都听在了耳里。

只是殷诵依旧戴着恶鬼面具,殷郊也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如何。

殷郊自己听到真凶竟然是血亲时,他的心情既愤怒,又十分悲凉。

殷郊将心比心,料想殷诵大抵也是这般心境。

殷郊刚要开口对儿子好生安慰一番,殷诵却轻轻抬手,示意他这个父亲什么都不必说。

然后太子听到儿子说道:“我去见见舅爷爷。

说罢,戴着面具的少年已经从他身边走过,独自一人进入了营帐。

姜文焕此时正心情极为不好地坐在上首,他想喝酒,却发现酒壶早就被自己砸到了地上。

姜文焕更加烦躁,迫切地需要一坛烈酒,解解心头积压了十二年的郁气。

东伯侯当即起身,走向两个外甥刚刚就坐的长案,伸手去取案上的酒壶。

就在这时,殷诵掀帐走了进来。姜文焕立即扭头向他这边看来。

姜文焕看到进来的是方才操场上,站在殷郊身后戴着吓人面具的侍从。东伯侯不禁皱了下眉头,不知道对方跑进营帐做什么。

姜文焕望了殷诵一眼,没有在意。他倒还有那一点自信,两个外甥不会找人来暗害他。

姜文焕拎起酒壶,走回自己的座位。

姜文焕走动,殷诵跟着走动。姜文焕刚刚席地坐在案后,一抬头就见到“鬼面侍从”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和他面对面地坐在长案另一边。

姜文焕再次皱起了眉头。呵斥的话下一刻就要出口,却硬生生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一个音都泄露不出来。

殷诵当着姜文焕的面摘掉了面具。姜文焕哪里能认不出他的这张脸与已故的姜王后有着五分相似?

姜文焕因为面前这张脸,大脑空白了一瞬。他很快醒悟,感慨道:“原来你没有死!”

殷诵见姜文焕已经认出自己,当即向对方行礼,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舅爷爷”。

殷诵对舅爷爷说道:“诵儿不死,是有贵人出手搭救。这却不能成为杀人者免除罪名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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