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扎纸匠人(1 / 2)

之江海州府,太平县。

太平县虽叫太平,却罕有太平的时候。

嘉靖十九年冬,高贲亨所题《太平县志》有书:

太平者,唐开成四年饥,易子相食;会昌五年旱,颗粒无收。

宋庆历五年夏,海溢,杀人万余!

嘉定八年、嘉熙二年、嘉熙四年、大德十一年、至顺元年...

至大明历代。

几百年来天灾人祸不断,但太平县的百姓终是绵延不息,就像长错了地方,挤在路边上的野花杂草,总被车辕滚滚碾过,也总未死绝。

此一点,却是比早已绝迹,没了人烟的瘠土好上不知几凡。

由此可见,夜虽然深了,太平县终究是太平的。

便在这小小的太平县城的深夜,一家小小的寿材铺传出的微亮昏黄的烛光,倒是成了这纸马坊唯一还亮着的地方。

“师傅啊,要我说你就是个有福的人呐!”

小小的铺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纸人纸马,更有上百盏白纸灯笼整齐堆码在两旁。往里看去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缩在窄小的木桌后面,隐有泪痕,脸上却挂着笑容。

“您想想啊!”

虽然在说话,活计却是没有落下半点,手上一杆青竹转眼间便被劈成了竹篾,这是纸灯的根骨,也是纸人纸马的脊梁。

“谁家是祖坟冒了青烟了,竟能和皇帝老头赶上同一天?”

“这得是多大的福分呐!您老再怎么说也得知点规矩,您说是吧?再等几天就好了,到时候我一准给您办个露脸的架势…”

岳永安轻轻暼向后堂,他师傅的薄棺便安顿在那里,快入九月,气温终于是回落了些,只是恼人的小雨始终下个不停。

淡淡的泥土腥气混合着腐臭气味儿,连棺材也封不住。

岳永安还想再念叨几句,一个身影却悄无声息的挤进了昏黄的烛光。

来人浑身干瘦如柴,左手却端着一大碗油光闪闪的面条,上面厚厚的一层油脂冒着热气。

“你真是好大的狗胆,竟敢对先皇帝陛下不敬!”

话音未落,那个影子便又是一大口面条吸进了嘴里,弄得他一嘴的油渍。

他非但不在意,更是露出享受的表情。

岳永安的指尖一下子被锋利的竹篾划破,几滴圆滚滚的血珠争先恐后的扑倒在面前小桌上的宣纸里。

那些是他已经裁好的罩纸。

“孙甲长,我劝您老还是不要吓唬小子,小子胆小,经不得吓!这一害怕手脚便不听使唤,到时候王典史怪罪下来,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倒霉!”

“你!”

孙有材也没想到这个刚刚才举世无亲的半大小子,竟然有这样的勇气,甚至敢威胁自己!

“哼!你刚才说的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只不过提醒你一句,明天可就是交货的最后期限,若到时候拿不够数,耽误了京城上差安排下来的差事...你可是小命不保!”

“孙甲长不是从来都把当官看的比命还重要么,过来帮我裁纸。”

“你说什么?”

“我说劳驾孙甲长过来帮我裁纸!”

“帮你裁纸?真是岂有此理……”

“刚才不小心伤到了手指,血滴在了纸上,孙甲长要是想被判个大不敬之罪,那就当我啥也没说!”

“哼...”

孙有材也知时间不多,如果不帮着岳永安打打下手,到时候上面问下罪来,他也脱不开干系,只是他眼角的阴毒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小子也就这几下可蹦跶了,得罪了他孙有材,可没有活路,谁不知他绰号孙阎王?

等他交了货,随便领到哪个僻静去处了结了他,岂不痛快?

不不不,这小子刚才可是直呼先帝陛下为老头,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若是我能以此抱上那位的大腿,未入品的王典史又算什么东西!

想到这他却是连自己只是个更更不入流的甲长也忘了!

恋恋不舍的又是一吸,多半碗的面条子合着那层红油竟一下少了大半,孙有材暗呼一口痛快,满脸不耐烦的走进了寿材铺。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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