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李晋王病诫勿降 国姓爷垂请祖训(1 / 2)

沿河高低起伏之坝子,今靳统武治下来往军民有序,却神情严肃,为永历皇帝带孝。

“辗转这些日,终于得见大股队伍了。晋王大军在此驻营,宛如世外桃源一般。”黎维柞下马,并为永兴王夫妻牵行。

行至军营村寨之交,下马休整,永兴王夫妻倚靠树身,王妃关怀道:“殿下,我为你抖下灰尘。”却有一位老农过来说道:“这位军爷、药师,容秉,此树乃晋王手栽,远近汉番百姓慕之祈福,是以不宜倚靠。”

黎维柞正喂马,想要发话威压,永兴王以手拦住。

“好,小辈素来敬重晋王,是失礼了。”永兴王与王妃走到一旁,向负责此地的老农行礼,老农正回礼,定睛一看,竟认出王驾:“你,你是桂家的老五!”

“孤,正是桂王五王子。”老农乃桂家旧部。后话曰,此树沾了龙气,百姓来访愈众,称“龙凤木”。

“黎将军来了!黎将军来了!”

一路疲惫士卒向黎维柞涌来,皆衣衫褴褛,显是历经长途跋涉:“黎将军,我家将军想出战,马思良处处为难,马匹都不放于我等,请黎将军为我等讨个公道啊!”

马思良乃晋王世子老师,黎维柞近日通过门人,素闻其暗中不法诸事,向这些士卒说道:“你众可是马九功所部?”

“是吴三省的部下!”

黎维柞看向远方营帐说:“果然是好汉!我等去见晋王陈情!”

“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你们了!”永兴王行礼道。士卒拜过,感动于陌生甲士,黎维柞为其牵马,足见地位之高,犹是礼贤下士。

营内,连绵约有百余帐,晋营卫兵接引,黎维柞在前,永兴王在马上,行经军田小道,身姿雄健,仪态沉着。田边桂岷几家宗亲停下农活,认出桂王五子,连连惊呼。亦有人见过永历,其父桂王,以至于神宗皇帝,容貌都是相似。一时间桂家数十人聚在永兴王王驾沿路。

“五王子,你是五王子,你还活着!”

“黎将军带五王子回来了!”

“五王子,永历帝追封的永兴郡王!今日是要出山了!”

有老者抬双手,称奇于宝剑:“此崇祯帝尚方宝剑乎!”

桂岷两家议论纷纷:“尚方宝剑?莫不是要来问罪?”

永兴王环顾,认得些许熟脸,谢道:“此剑确系崇祯先皇恩赐王府之宝,孤持此传家信物,誓言出山,此来惟愿全心相助晋王,家人们可引我前去。”

众人既为永历带孝,又为此景抹泪。

衡州桂王府的仆从差使、车马轿夫等旧人更认出五殿下。宗亲们大半亲人流离失所,隐逸深山,又复聚于此,人群扶出一年长的老妈子,手捧衣物,拄拐上前拜道:“贱妾昔于先皇后左右,今蒙殿下来救,献此薄物,微表宗亲心意。”

老人将披风系于王身,垂下一袭黄纱。

永兴王扶过老者,谢道:“仰赖各位。孤不枉受黄袍,盼我家重兴,自回报有金玉之长!”

有亲先皇御容者,当下称道永兴王帝王之相,伟于永历,众人复拜,拜为主君。

晋王帐中一名枭悍将军闻声出帐,远远目睹白马黄袍之人,问营边侍卫得知永兴王来此。军中已传起永兴王出山消息。

“快请贵人入帐。”靳统武正苦于难以制衡马思良,如今松了口气。

帐边侍卫面露难色,问青年将军:“靳爷,请这位王爷解剑而入?”

黎维柞手持衣带诏说道:“王爷此剑乃崇祯信物,我以永历密诏担保,直面晋王!便是晋王本人也应行人臣之礼。”

“不长进的货!没些眼力!”靳统武一掌打在侍卫盔上,向永兴王赔礼,“臣靳统武大开眼界,着实失礼了。”

几人一惊,永兴王看在眼里,亦不好插手。帐内帐外知靳帅行事,以为常事。

“臣马思良,拜见永兴王殿下,拜见娘娘!”位面容阴鸷、衣着光鲜的近臣拉长了声音,夸张地行礼道。“哼!”黎维柞自顾进帐而去。

“你便是晋王家的马思良,久闻大名。”永兴王将其扶起。

进帐中,闻到甚浓的药味,又可见摆满草药瓶罐。却不见医士。

一众将士远道而来,穿着各异,围聚关照晋王。

黎维柞向晋王女儿问道:“海岳,如何成这样?”

李海岳甚憔悴,垂泪道:“父亲,知先皇事,溢出血泪……”

原来永历噩耗传至晋营,晋王血脉崩裂,双目泣血。将士疫病横行,军心离乱。靳统武急于前去禀报,黎维柞与梅岭芸对其轻声说晋王病情要紧,且缓缓进言。

猛将吴三省,衣衫破旧,道:“我吴三省愿为先锋!打回昆明,为陛下报仇!!”

吴三省又看了一眼马思良,忍一口气:“马匹何以不发?”

晋王安抚众人:“黎将军,梅仙医,诸位贤达,远来相助,本藩有意托孤于,上柱国靳统武,程老、尹老辅佐靳帅。吴三省将军主持出征军务。”

马思良激动地喊起来:“晋王!表哥!你若不在,这靳爷还不把各位大人吃了啊!这只怕难以服众吧!”身后侍卫应和道:“是啊,晋王三思啊!”

“马思良!”靳统武身后小将怒道。

“靳统武!”马思良回呛道。

一旁礼官汪公福,乃延平王所派,怒气起,甚不服:“马思良尔党!我敢说巩昌王叛走,必有蛇鼠之辈,在其中挑拨!”

“尔是何来之人?莫欺我父病重,就治不动你文吏!”李嗣兴指着程源怒道。

汪公福铁青着脸,其余晋营文官却为之尴尬,毕竟李嗣兴之师马思良正乃文官。

双方剑拔弩张,正是因为降清抗清去留之争。

晋王在其中调和:“内兄,我将我儿托付于你,这时局艰难,望你与靳将军修好,程大人说的不错,我军中再勿出巩昌之事,重蹈覆辙。嗣兴,这刀就交给你了。”

晋世子接过一柄长刀,刀身刻四字:一匡天下。乃是晋王抱负所在。

竹席病榻上,名震天下的晋王——

眉目修阔画国愁,躯干宏伟礼宽柔。

八尺英雄为君倒,起身吓破清王侯。

两蹶名刀又在握,一匡天下未止说。

泣血精忠天昭日,有明晋王李定国。人曰《万人敌》

“列位,吾主崩,明嗣危也!西王我父,抚四人为螟蛉。其横行一生,降而复叛。临行遗言道尔速归明,勿为不义。我于几兄弟中,资质最是愚鲁,犹知誓死投明。可如今,天下蒙污,有几寸留作明土?帐外多少老弟兄,接连死于这异域烟瘴之中。巩昌所部,与我军恩断义绝,已投清也。是问众位,何曰归明?”

马思良使个眼色,李嗣兴说到:“父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一日归明,一日归西,只盼一干兄弟多福也。”

“儿啊,时至今日,宁死荒郊,勿降。”

一旁小女子李海岳抚着父亲手哭道:“爹,女儿不肖,纵使效仿桂岷几家哥哥姐姐,遁入空门,也不踏入清兵土地。娘与多少家人,惨被虏兵折磨而死。女儿日夜不敢忘。”

晋王安慰李海岳:“好海岳,卿虽女儿家,足是懂事。喜操兵戈非长久之计,须嫁去隐匿人家。”

“大哥,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小郡主。”靳统武知马思良与晋王沾亲带故,却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

见两方僵持,黎维柞上前秉明:“晋王,我携梅神医之女为你治病。”

“梅仙子远来也?有劳了。我因心结而伤,岂能有药石可攻。”晋王叹道,“随军一帮医士都遣去治士卒矣。”

永兴王感慨之间,黎维柞奏道:

“晋王容禀,末将承先皇遗命不敢欺上,梅仙子不但是军医,更已是郡王妃!臣遇梅神仙父女,寻访得明室贵胄,桂统仍有存绪。帐外几家人,皆能相认。永兴王殿下,奉永历帝衣带诏出山来此会见。”

听到黎将军衣带诏,众人才打量这黄袍壮士,满营皆跪。几位勇将久经死阵,此时也不由一惊,永兴王,乃是永历追封的皇五弟!大明嫡脉!衡州破亡后,数十年战乱以来,全无音信。

“永兴王?乃是,五王子殿下?”晋王勉力起身,见黄袍惊呼一声,从床上坠下,被永兴王和李海岳抱住,连连喊了几声大明,悲喜交加,拜道,“诸位可听真,大明之后啊!”跪下众人常为明嗣已绝所苦,一时不管永历新故、晋王垂危,闻之举手称庆,极大震撼。

一旁白袍将军在远方守营,这会才赶到相认,跪拜:“五殿下!殿下竟长这么大了!”

永兴王亦认出,扶起道:“舅舅!舅舅不必拘礼!”

“天也!天也!好英雄,我认得!殿下,罪臣要为自己请罪啊!原来殿下是皇五弟!罪臣藏有永历陛下御像。往日叛军入衡,罪臣以殿下伤重,惜为燕赵少侠,托神医家去,岂非一面之缘也!罪臣不思再寻遗脉,没想到黎将军,梅仙子,办成了大事!请殿下莫要嫌弃,罪臣将死之身!”晋王忧愤日久,此时却全身通畅,奋力脱下单衣,显现肩背累累战创。

永兴将晋王衣衫整好:“今与小王有救命之恩者,除王妃之外,唯有晋王,王妃岂能不救晋王,一切皆可从长计议。”军中动容者无不抹泪。

“好,好!使君有为矣,必明主也。叛军害衡桂两家,只救君一命,罪臣万死!多年来,此军中安置了多家宗室遗孤!请王爷看在罪臣的苦劳,让罪臣有日告老还乡。梅仙子你父女,救对也!大明有幸!统武,你将我交托的军务,转交五殿下。传命,黎将军寻得新君,全军以君主之礼待之。殿下,微臣只愿殿下,收拾河山!臣必效绵薄之力!”

“我靳统武是个粗人,王爷能为我军做主,何其有幸!绝无二心!”

梅岭芸为了不轻动晋王病情,缄口不言,泪中点头。

永兴面朝南方,双手举起永历衣带,号令众人:“当年各为其主。而今晋王已反正投明多年,广收忠义良才,无愧于国。小王不才,亦不敢推辞,按礼,愿以监国代行事务,重建朝廷!”

“一切依凭!大明有后也,大明有后也!臣晋王能见明嗣得续,辄如绿林投于光武!”

“王爷千岁!王妃娘娘千岁!”一时间,五王爷出山的消息振奋军营。

为晋王疗伤,梅王妃全力施展平生所学。

永兴王以尚方宝剑、衣带诏令,号召群力。靳统武上表军情诸事,晋王本欲移营广西,令马思良造车铸炮。

永兴王巡视军营,得知马思良,为了降清软硬兼施迫害吴三省军士,感叹道:“吴三省部下,最为艰难,衣衫残破,却是最主张出兵的健儿!”

吴三省得知永兴王不仅重建朝廷,更王驾亲征。便极力辅佐,将亲历军情一一禀报。

永兴王将军中马匹,交与吴三省练兵。更命桂家,为吴三省所部,增添新衣。

得知永兴王出山,欲重建朝廷,两位翰林在邓凯寻访下来投:“启奏永兴王,罪臣邓凯乔装僧人来此。这两位是程大人,尹大人。”

其中一名官员青面俊脸,另一名面容和蔼,能够看出来一度削发为僧,行礼道:“参见永兴王,千岁!王妃,千岁!臣尹三骋,原工部侍郎。七月咒水之廷难,朝廷忠良大臣惨没、亲眷受辱,罪臣与缅贼不共戴天!邓指挥使随先皇大内入缅,家贼将其重伤抛于荒野。其趁夜爬到咒水边,独见宫女投河、朝廷覆亡之惨况。蒙邓大人寻得这位程源大人,与在下,重投晋营。路见吴将军所部,军马尽累死,徒步万里来投。”

“臣程源愿助永兴殿下重建朝廷,杀向故土。”青面官员程源回道。

“久闻两位先生大名,程大人果有武将之威!两位可与公福诸官制册定表,开府建衙。”永兴王亲自扶起二人。

永兴身后随行护卫,又认出永历先先皇先侍卫邓凯,齐齐行礼道:“邓指挥使,我等皆为各处汇集而来之王府旧部侍从!”

尹三聘见王妃煮药问道:“晋王病情如何?”

王妃回道:“晋王乃是血溢之症,便以采取蛇蝎毒素,将血脉封堵,又用蛇蝎毒毒倒犯人,以晋王毒血输入犯人,采其不死者血液,输于晋王,又加各类奇花异草调理,晋王除双眼模糊,竟几日已力能开弓。”

“王妃千岁,神异也!军中疫病定已有治之法?”程源向梅岭芸询问。

“江南吴先生《瘟疫论》所著《达原饮》乃治疫良方,我军可求药于暹罗!”

疫病之下,军中更有秦晋不和之患,永兴王惩治滋衅元凶,闻秦晋兵皆好“击马球”,使之渐洽。王嘱咐秦晋上下:

“将士们,往后我军,勿分秦兵晋兵,寝同床,食同灶,皆为大明先驱。当务之急医好疫病,保驾晋王。各军远道而来,此非久居之地,筹谋来日移营军务,望列位不吝指点。”

众人暗叹永兴王熟稔军情,威服文武,纵非明室,亦如开国之主。

程源鼓舞各将士:“藏锋为忠骨,出鞘镇山河。王爷在何处,朝廷便在何处!王爷力主出伐,往后勿言他议!”

主战之士,跃而登先。史称“永兴联晋”。

永兴王召集出兵会谋:“本王随身地图不堪大用,可有更详细地图取来。由榐不才,望使我国家兴之,如太祖故事,我军当齐心合力,以西南之地,再起大业。”

靳统武邀众大臣前往己帐,上有西南地图,传说从孙可望旧部获得。

会后,殿下详瞻地图至夜。而得礼官进言,又召程源传令:“此战若不成,桂岷家当择岷藩之后继承大统。”永兴王吩咐明室宗亲,自己此去,不克昆明,则不再兴兵。

“报,巩昌王复来归。”

因部众得知永兴联晋,巩昌王白文选,其与晋王分道扬镳数月,亦回师来投。此举不免引人白眼,而永兴王却不计前嫌,礼遇其将士。

连日来马思良恨恨难平,为去“投诚”清廷一直想弄死靳统武,靳害虫成天严刑拷打通清的弟兄,必要东窗事发。半道来了个更硬的皇亲,再不下手,势力更微。马思良找到巩昌王白文选,两人同与靳家水火不容,毒计蓄谋已久,今时不动更待何时?

马思良买通靳统武侍卫邀其会宴,欲效斧声烛影之事。

“靳哥,兄弟现在连巩昌王的人都叫永兴营了,往日恩怨可要一笔勾销。”

“好!白王爷赏光,靳统武乐于修好捐嫌,”靳统武向侍卫斥问,“还不给马爷倒酒?”“白,白爷取酒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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