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少年（2 / 2）
闻听此言，苏祁抬手摸了摸头上美人的下巴，语气温柔，“王妈妈瞧你说的，我苏祁是那种世俗之人吗？一会拟张契书送到苏府便是。”
妇人眉眼带笑，“莉香，还不好好谢谢公子！”
勾栏瓦舍本就是天下人性最为复杂的地方，王嘉鲤从业多年，如今徐娘半老，富家子弟没点特殊嗜好根本瞧不上她，太过寻常的嫖客她也看不起。
这胭脂一门，时间一长都有了了断的念头。王嘉鲤在京城有个相好受了牢狱之灾，急需一笔快钱打点关系。要不本身作为新入门的红娘要想赎身的话，她们这些当妈妈的肯定是要吊着这些公子哥几日，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再好好商议价钱。
不过苏祁是桃花镇有名的纨绔子弟，自打年过十五，光在这勾栏瓦舍就花了数不尽的银两。王嘉鲤不说漫天要价，也能小赚一笔。
别看苏祁天天不着四六，却是位实打实的大才子。十岁便写出了《桃源游梦》这种引起南梁文学轩然大波的著作，据说当年光是南梁建康一处便达到了纸墨供不应求的恐怖程度。
苏祁身子一翻，将莉香姑娘夹至胯怀，张嘴吃了一颗葡萄，缓缓道：“王妈妈，我记得姜嬴是普泰元年才来的小镇吧。你见过他爹吗？”
王嘉鲤很识相的拉上了纱帘，端起了桌上绘制精美图案的茶杯，轻张红唇，品了一下这官员特供的上好龙泉茶，“苏公子要是感兴趣，那干娘同你好好讲讲这个姜小子。”
纱帐无言，美艳妇人徐徐道。
“姜嬴啊，他娘亲早年间是桃花镇本地的大户人家。在六镇还未平叛的时候被一位洛阳的官员给接走过去，当时给我羡慕坏了。只不过世态炎凉，估摸那官员在朝中没了地位，就将他们娘俩给送了回来。那个时候，她们白家早就没落了，那些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出门谋生路，这不就光剩下个大宅子。说来也是奇怪，当年明明那么多人见过那官员，可现在谁都想不起来那人的长相。
这小子身处乱世没了爹娘本就是够倒霉的。谁能料到家谱散落，居然在长安还有亲戚。我记得那人算的上是姜嬴的娘家舅吧，好像是叫顾潸是大魏的五品官员。不过他这舅舅也是个怪人，明明身居高位，不说带着自家外甥前往京城享福，居然连钱两都未曾留下几分。还说什么朝廷欠着他的俸禄，苏公子你是文化人，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而且在明知道姜嬴当了道士，不拉扯一把也就罢了。竟然说什么，即便日后生活不尽人意，上门讨饭也有个说头。你说哪有这样的长辈！”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处于温柔乡的苏祁赤裸上身，一脚踏出，丝毫不顾床榻上脸颊红晕的可人。
美妇人以为是自己的闲言碎语，惹恼了苏祁，慌忙起身做了个福礼。刚要开口说几句软话，就被苏祁打断。
“王干娘，一会别忘了把莉香的身契送到府上，我先走一步，等下次，你别忘了给我准备几个新人。”
王嘉鲤浅浅一笑，丝毫没意识到少年称谓上的改变。床榻上的莉香姑娘更是含情脉脉，暗送秋波的注视着这位小镇第一公子哥离开。
虽说苏祁走的着急，但几位有眼力的扈从早就准备好了车辇，刚出大门，便被迎了进去。
进了车辇，苏祁伸手摸到了暗阁处藏匿的五石散，他大饮一口，心中的愤恨之意这才降下几分。
姜嬴家中有朝廷官员，他苏祁也不差，那位远在京城的叔父在没发迹之前，便通过信书的方式，告诉自己的父亲，不久后小镇里会来一位道法通天的真人。让他苏沛善无论如何都要让老道士收他为徒。
当时的苏祁已然作出了震惊天下的《桃源游梦》，本以为这位道人就是来此寻找自己这位天命之子。可当他们爷俩信心满满的前去道观之时，竟是连面都没见上。
吃了闭门羹，苏沛善不死心，到处打听老道人的消息，终于有一天，他们爷俩起了个大早，成功在道观的必经之路堵到了这位双目灰白的老道，谁料市井老道搭眼就没看上苏祁，无论苏沛善花多少银两都不肯松口，就差给他跪下了。
后来也不知道自家老爹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老道。但也是仅限于让他这个享誉盛名的苏公子在其身边当个道童，说什么也不肯纳为弟子。
老道士瞧不上他。苏祁亦是打心底看不上老道士，始终认为其只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市井骗子。但每当自己和父亲谈及此事的时候，那位向来以文雅著称的父亲都会狠狠的拾掇自己一顿。起初苏祁还是有几分傲气，但时间一久，挨打的次数逐渐增加。迫于他老爹的淫威下，苏祁就只是腹诽而不敢妄言了。
苏祁本来就不服老道士，以为这是老道收徒，磨练心性的一个过程。
谁知道两年后，他瞧见姜嬴后，竟是没有一点考验，直接将其收到了自己门下。十三岁的少年本就是叛逆心理最强的阶段，姜嬴这边刚入门，苏祁就直接和老道士分道扬镳，约莫老道士心里也清楚自己辜负了这位苏大才子，临了送给他一件琥珀吊坠。
后来，这事传到了京城，他那位名绰的叔父并未责怪，只是让少年好好保管好此物，便没了下文。
苏祁从里襟中掏出了那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琥珀吊坠，拨开车辇右侧的布帘，望着青石砖上繁华的街景，没由来的想起了烂衣祀江夫子曾讲过的道理，‘梧桐虽倒性如前，宝玉固奇终藏掩。弃前者而觅后生，本末倒置，愚不可及。’
他有些怅然，喃喃道：“计真人，我就这么不入眼嘛。”
小镇因河岸边十里皆为桃花树闻名。且此处的桃花各有奇异，整个大魏独一份。听说大魏之前的皇帝老爷还曾几次带着宠妃到此，只为亲眼目睹一下万朵桃花开的壮丽场面。
姜嬴娘亲去世的早，是小镇居民凑钱安葬的。那几年姜嬴就守着偌大的宅邸，帮别人跑跑腿，补贴家用。直到后来姜嬴偶然间遇见了计玄，稀里糊涂的就认了这便宜师父。
计玄双目灰暗却可夜行自如，很长一段时间内，姜嬴心中老道士就是如同活神仙一般的存在，直到他们二人花光了积蓄，迫于生计下，这位“活神仙”竟然带着他摆摊算命。
相处时间一长，姜嬴发现老道士压根就不会降妖除魔，他那套完全就是跑江湖久了后的固定话术，什么命犯桃花啊，印堂发黑啊，走夜路招邪祟啊，完全都是骗人的。
而且这老道士极为鸡贼，明明定价五文钱的灵签算命，他偏偏要涨到十文钱。袖袍中始终藏着两根木签，一个是上上签，另一个是下下签。据他所讲，这是处理大鱼用的。
不过到现在姜嬴也没见到那条大鱼究竟游到哪里。
老道人总跟自己吹嘘自己是天下少见的一品高人，这话少年是打心底不信的。以少年眼界，他这位便宜师父能有二品境界就不错了。
不过，二品也好一品也罢，老道人对他好，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随着日头逐渐上升到半空，他们二人也来到了小镇中最为狭窄逼仄的巷子。
一路上并未有人上前搭话，三月十五前后正是桃花初开的时节，除去大魏境内的文人雅士，连那些远在南国的博士骚客都会来往云游。那些市井商贩都各自忙碌手中的工作，谁有闲心去同两个道士谈古论今？
不过，姜嬴心里清楚今年来小镇的这些游客，可没几个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