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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殿之后二人便没再牵着手,谢知予生出些许不悦,思绪烦乱发散,直到听见她的声音整个人才安定下来。

“不用害怕。”谢知予不紧不慢地回复着。

“我们是天衍宗的弟子,他就算再生气,也只能教训池疏出气。”

即使是只听声音,姜屿也能想象出他那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按照流程,四人一同向池既明行礼,池疏上前说明来意,先介绍过同伴,最后才轮到自己。

明明是父子,见面却是这么的尴尬与生疏。

六年未见,一个半天才憋出来一声“爹”,一个淡淡应了句“嗯”便没了后续。

两人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心里憋着一股气不服输似的,就是不肯看对方。

突然一声哨响,打破沉默,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去。

广阔的天空上盘旋着一只海东青,殿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女子,身着艳红骑装,英姿飒爽,仿佛冬日里的烈阳,明媚耀眼。

她吹了声哨,海东青应声落在她肩上,抖落下零星的雪屑。

“阿疏!”女子忽略了其他人,直奔池疏身旁,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你爹说你长大了要外出闯荡历练,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信,娘在家中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要担心死你了!”

姜屿记得池疏的娘亲分明已经离世,这会儿却如此鲜活的出现在众人眼前,竟也没人觉出不对。

女子出现的一刹那,池疏和宁秋的目光有片刻的失焦,但很快便恢复正常。

池疏在原地愣了好半天,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无法自控地落下两行泪水。

“娘亲……”

“怎的还哭起来了,外面有人欺负你不成?”

女子温柔笑着伸手替他擦掉眼泪,转头看向池既明:“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还杵在哪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拥抱一下?”

此话一出,父子二人对望一眼,彼此之间的气氛似乎比方才更尴尬了。

见他们半天没有动静,连句话也不说,女子看看池疏,又看看池既明,肩上的海东青也跟着她左右转动着脑袋。

少顷,她无奈叹了一声,牵起父子二人的手上下叠放在一起,强行让他们面对面站着。

“你两干嘛呢?又赌气了是吧?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说话。”

方才还在冷战的二人在这通操作之下被迫直面彼此,被她训得像犯了错的小孩,一齐开口道:

“……能。”

女子欣慰又明朗地笑起来,拍了拍二人的手,一手挽着一个,三人紧紧围在一起。

“这就对了嘛,父子哪有隔夜仇,以后不许吵架了,听见没有?”

池疏乖巧点头,就连池既明脸色也和缓下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柔软的笑意。

“听见了。”

幻梦蝶创造的梦境会无限放大人心中渴望的、美好的一面,让人不由自主沉沦其中,不愿醒来。

谢知予看着一家三口团聚的温馨画面,眼中没有半分动容,神情始终冷漠。

或许是觉得无聊,他有些走神,忽然听见身旁有人在低声抽泣。

“……师姐,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姜屿一边擦掉眼泪一边回答:“就是突然觉得他们好幸福,忍不住就想哭了。”

明明清楚这只是一场梦,仍然会不由自主地被这虚幻的美好吸引,牵动心绪,感动得想落泪。

姜屿作为清醒的旁观者尚且如此,遑论身为梦中人的池疏和宁秋。

四人之中,唯独谢知予理解不了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无法感同身受。

幸福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他再看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神思中多了一丝疑惑。

父母与孩子之间,应该是这样相处的吗?

另一边,处理好父子关系的女子注意到其余几人,大方自然地同他们打了声招呼。

“你们好,我是池疏的娘亲,多谢你们这一路上对我家阿疏的照顾。”

“几位远道而来,既是阿疏的朋友,也是我们逍遥宗的客人,理应好好招待一番。

只是今日实在匆忙来不及准备,几位若不嫌弃,便先在逍遥宗住下如何?”

梦中所有走向都会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宁秋和池疏自然不会有异议。

女子亲自领着几人去住处,路上池疏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她神色倏忽一亮,当即执起宁秋的手,满面笑容。

“你叫宁秋对不对?真是巧了,我也姓宁,我叫宁清寒,咱两一个秋一个冬,可有缘分了,你说是不是?”

她一路拉着宁秋从天南聊到地北,亲切热情得让宁秋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宁秋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宁清寒的出现倒是恰好填补了这份空缺。

姜屿看着已经沦陷的宁秋和池疏,满心忧愁,二人既是她的同伴,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她轻拍了拍谢知予的胳膊:“这个梦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快点醒过来?”

“没有。”

所谓共梦,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意识觉醒影响到整个梦境。

幻梦蝶数量之多,处于梦境中的绝不止有他们四人,除非找到梦的源头,破除那人心中的执念,这场幻梦才能得以结束。

但谢知予显然不会有这么好心出手帮忙。

他听见姜屿问话,忽然停住步子,神色苦恼。

“师姐总要这么关心其他人做什么?死生各有命,你总是这样太心软,很容易被别人欺负吃亏的。”

姜屿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完美的大圣人,她承认自己有缺点,人心都是肉长的,遇事难免自私。

她胆子小,很怕死,也害怕自己在梦里待久了醒不过来。

谢知予既然能穿行梦境之间找到她,那一刻她便知道,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只要老老实实待在谢知予身边就不会有事。

但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

“我关心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我们的朋友。”

眼见宁清寒领着宁秋二人越走越远,姜屿顾不得多想,两步折回来,牵起谢知予继续往前走。

她边走边回过头看着谢知予,弯起的杏眼里闪烁着光彩。

“再说了,要是我不心软,你早就被我揍好几顿了,哪里有机会能牵上我的手。”

梦境中时间流逝的速度比现实快许多,转眼已至傍晚。

夕阳的光辉淌入她眼中,穿过凛冬呼啸的寒风,轻纱一样,飘飘然降落在他心上,轻柔又温暖。

谢知予将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到她面前:“你现在也可以揍,我不还手。”

“这可是你说的。”

姜屿攥紧拳头,对准他的手心,即将打中时却突然张开手,轻轻同他击了一下掌。

抬头见谢知予表情呆愣住,她一下笑出声,身子都在颤动。

“你想什么呢,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别发呆了,快跟上,他们要走远了。”

极轻的力度,像幼时握在手心的蝶,挣扎着挥动翅膀。

谢知予看着自己的手心。

曾经有人告诉过他,人的欲望即是枷锁,它会将你一生都困在牢笼中,那时他还不懂这个道理。

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谢知予唇间溢出一声低沉的笑,如同困住幼时那只脆弱的蝶,紧紧握住了姜屿。

“北地天黑得早, 几位路上辛苦,今日便早些歇下吧。”

宁清寒将几人一路带至池疏所住的天剑峰,她做事一向细致周到, 早在来时路上给弟子传过消息,整理出了三间厢房,特地将他们的住处安排在一起。

“我观风向似乎又变了, 夜里怕是要落大雪, 你们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

宁清寒边说着,从芥子袋里取出三只铜铃, 分别交到三人手中。

“夜里风大, 外面天寒地冻,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出门。如需要御寒的衣物或是吃食什么的, 可摇此铃,阿疏会为你们送来。”

铜铃为逍遥宗特有,与天衍宗的纸鹤作用差不太多,都是用来通信联络, 唯一不同便是有距离限制。

但只要他们身在宗门内, 无论何处,池疏都能收到铃声的感应。

姜屿觉得自己可能用不太上, 收下铜铃后随手系在腰间,暂且当成了摆设。

梦境中时间流逝的速度要快许多, 眨眼间天已然黑透。

抬头望了眼阴云重重的夜空,姜屿忽然泛起一阵淡淡的困意, 紧跟着眼皮发沉, 上下打架。

意识到情况不妙,姜屿赶紧拍了拍脸颊竭力保持清醒, 拉着谢知予,压低声音,悄悄咬着耳朵。

“在梦里待久了会犯困吗?我突然有点儿想睡觉,不会等我闭了眼就一睡不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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