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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裂开了,他的心脏狂跳不已,仿佛一只破茧而出的蝶,几乎有种破除束缚,重获自由,迎来新生的狂欢感。

无论他相不相信,猛烈的情感都如一条抑制不住的奔腾激流,瞬间席卷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谢知予第一次觉得茫然无措,他摇了摇头,仿佛不愿面对现实,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太浓了……”他低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几不可闻。

他慌乱移开视线,敛下睫羽,推开挡路的池疏,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向二楼。

“……他怎么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姜屿迷茫而不解,抬手嗅了嗅手背。

她明明只涂了一丁点香膏而已,哪里有很浓?

“不必担心,只是有些事对他冲击很大,让他一个人缓缓就好了。”

池疏摇头失笑,话锋一转,又道:“这香膏气味独特,若是喜欢,可以向掌柜买一些。”

姜屿正有此意。

前日她安慰宁秋的话放在自己身上也同样适用,关系再好的朋友,也要给彼此留出一点私人空间。

她没太在意谢知予的反常,将手背的香膏涂抹开,转身去寻掌柜。

离恨剑为谢无咎所赐,即使平日里基本不用,但每回外出谢知予都会随身带着。

两把剑并排竖放在桌上,自离恨银白色剑鞘内点点飘散出一股不详的黑色气息,趁着谢知予不注意,悄然缠绕上另一把木剑,慢慢聚成一团魔气。

它托起那串花环,竟像个人似的,有模有样地端详起来。

“啊哈,我亲爱的主人!”

数不清的孩童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从魔气中传出,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语调扭曲而诡异。

“真稀奇,我还以为你是个杀人不眨眼,没有感情的怪物,想不到你也会有喜欢的人。”

谢知予没有回应,神色漠然,好似全然未将它嘲弄的话语放在心上。

他挥散魔气,将花环平整地放在桌上,盯着入了神。

“你还记得你的娘亲是怎么死的吗?”

那团魔气还不肯罢休,再次缠上来,声音满怀着恶意,提醒他:“为了证明那份根本不存在的爱意,她……”

“闭嘴。”

谢知予面无表情地打断它,脸色不太好看,他直视着魔气,眼眸微阖,像是无声的威胁。

“你应该为你平时比较安静而感到庆幸,这是你现在还能开口说话的唯一理由。”

魔气大约是有些怕他,飘得远了些,狂笑几声,颇有一种落井下石的意味。

“我等着看你重蹈覆辙的那一日,想必一定有趣极了。”

抛下这句话,在谢知予发作之前,及时缩回了剑鞘里。

离恨剑微微晃动了两下,安然躺在桌上,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谢知予那些久远的回忆却被它轻易勾了起来。

他想起桑月回,他的娘亲到死都始终坚信着那位陛下是爱她的,每日都翘首盼望着对方能来见她。

她在漫长无尽的等待中度过一日又一日,积郁成疾,形销骨立,哪怕病倒在床上,口中反复念着的,也仍然只有三个字:言祁渊。

那时谢知予不懂,她究竟缘何如此执着。

但为了却桑月回的心愿,谢知予还是悄悄跑去求见言祁渊。

他被宫人拦在殿门外,跪了整整一日,从白天到黑夜,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陛下不见,回去吧”。

那一瞬间,比起为自己淤青的膝盖感到委屈,谢知予更多的却是在想,娘亲又要掉眼泪了。

谢知予路上想了一堆安慰她的话,但最终都没能用上。

因为等他忍着膝盖的肿痛终于走回住处时,见到的只有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若非因为爱,桑月回绝无可能落得这般下场。

是爱把她折磨到如此地步,爱充满了欺骗和谎言,它只会让人变得痛苦,深陷苦海火坑。

这些道理他明明都知道的,但他还是喜欢上了姜屿。

谢知予出自本能地厌恶这种情感,在他陷得更深之前,必须要及时止损。

……他应该杀了姜屿吗?还是不要再和她继续来往?

但是,他不讨厌姜屿,甚至在她身边时心中有的、所感受到的也只有欣喜。

不可否认,他喜欢和她在一起。

谢知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法做出抉择。

他低垂着眼眸,疏冷如雪的瞳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如孩童般的脆弱无助,安静看着那串花环,像是陷入了两难的思考中。

几个火盆续上了新炭,屋里暖烘烘的,倒是不觉得冷。

整间驿站拢共也就四位客人, 掌柜招待得非常用心,特意吩咐厨子做了一桌好菜。

姜屿看着摆在面前那盘色泽诱人的油焖虾,表情凝重, 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但是又不想弄脏手。

这边姜屿还在纠结要不要吃虾, 另一边池疏也眉头紧锁,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心事。

“你怎么了?”宁秋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池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 就是在想家里的事情。”池疏收拢思绪, 摇头笑笑,顺手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盐酥鸡。

池疏最懂宁秋的喜好, 给她夹的都是平日里爱吃的。

但宁秋却迟迟未动筷。

其实当初宁秋把池疏捡回宗门,不是没有好奇过他的身世,只是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些,她便也没有多问。

关于池疏的家人, 宁秋唯一听他认真说过的, 只有他已过世的娘亲。

在池疏的形容中,他的娘亲是一位性格比较跳脱, 不愿意被世俗束缚的女子。

她爱读一些游记、地方风物志,会驯马熬鹰, 使得一手好刀,去过很多地方, 侠义心肠, 眼界开阔,见识广博, 年轻时在江湖上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侠女。

每每谈起这些,从他的言语和神情中,宁秋不难看出,池疏内心应当非常敬佩他的娘亲。

就像她一直觉得宁随风是个大英雄,只要提起爹爹,她都掩不住那份发自内心的骄傲。

宁秋又想起那块他让姜屿代为转交的玉佩,那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于是宁秋想了想,决定将玉佩交还给他。

“之前你怕自己会出意外,但现在有我们陪着你,所以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由你自己保管吧。”

池疏却摇了摇头,将玉佩又推了回去:“师姐,这块玉佩是我娘留给未来儿媳妇的。”

“原本就是要给你的,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说这话时,池疏没有刻意避开,交谈的内容自然落入了在场另外两人耳中。

“送出去的东西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清了清嗓子,面色看着平静如常,但略有些发烫的耳尖却暴露了他紧张的事实。

“师姐想要还给我…难道是不喜欢这个玉佩吗?”

池疏一连几句话如同往湖中投入一块大石,激起千层波澜,瞬间成了关注的焦点。

宁秋:!!!

姜屿:!!!

谢知予陷在自己的思量中,眼都没抬一下。

池疏这些表白心意的话完全在宁秋意料之外,就连她这个当事人,面上的惊诧也不比姜屿少。

“谁、谁说我不喜欢了!”

宁秋脸颊烧红,她有些不敢直视池疏,仿佛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

“一开始我是没那么想收的,但既然你很希望我收下,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我就收下好了。”

宁秋手里紧紧握着那枚玉佩,克制不住翘起的嘴角,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随即别开脸,装出一副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池疏见她如此,心里越发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眉眼顿时舒展开,也不再想着烦心事,专心替她拆掉鸡翅上的骨头。

被二人之间冒出的粉红泡泡淹没,旁观了全程的姜屿忍不住跟着傻笑了起来。

她还以为这两人心大又迟钝,戳破“朋友”这层窗户纸应该要很久,没想到表白就这么出其不意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一桌四人中,此时此刻还能保持着心态平和的大概只有谢知予。

他好像压根不关心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油焖虾,心无旁骛地去掉虾壳。

然后下一秒——

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空碗。

姜屿两手托着碗,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手,理直气壮:

“我是师姐,分我一口。”

谢知予:……?

谢知予愣了下,他抬眼,没什么表情地静静看了姜屿几秒,然后将剥好的虾仁夹进了她碗里。

这下轮到姜屿扣问号了。

不是吧,她就开个玩笑而已,他真的给啊?

姜屿有点不可置信:“你真的给我啊?”

谢知予淡淡道:“嗯。”

“那我真吃了?”

姜屿犹犹豫豫,半信半疑地把碗收回来,见他真的没反应,这才一口吃了虾仁。

去了壳的虾真好吃,谢知予真好,她下次再也不背地里骂他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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