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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逐渐漫起一片朦胧的雾气,如薄纱一般,笼罩着整条街道。

方才烧掉的花轿和纸人转瞬出现在迷雾之中,八人抬的喜轿缓缓朝着齐子言的走来。

齐子言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诡异的场景。

虽说他与柳如霜从前也是浓情蜜意,可如今到底多年未见,再说柳如霜又成了厉鬼,纵对她还有些微薄的情意在,也抵消不掉发自心底的害怕。

他望着花轿的方向,一脸视死如归,却在轿帘被风吹起的那一刻,神情一僵,陡然怔在原地。

喜轿内的柳如霜只穿了一身青衣,肤若凝脂,未施粉黛,却亦面若桃花,笑意晏晏。

根本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和尸体一样的浑身惨白,阴郁可怖。

轿中人低眉浅笑,远远朝他投来淡淡一眼。

一如当年初见。

恍惚间,齐子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烟雨朦胧的扬州,细细密密的雨丝轻落在他心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柳如霜是全扬州最漂亮的姑娘,想要打听到她的消息并不难。

他去烟雨楼为她画像,不止是为了感谢她,亦是沦陷于她的容貌,一见倾心。

喜轿稳稳停在齐府门前,阴童子上前掀开轿帘,露出柳如霜的笑颜。

“子言,还不过来扶我么?”她唇边带着柔柔笑意,温柔地注视着齐子言,“难道说你后悔答应娶我了?”

眼见她作势要走,齐子言回过神,连忙上前将她扶出喜轿。

“怎么会后悔?”

既然柳如霜的执念是要他娶她,那就证明她还爱他。

一个死了也仍旧深爱着自己的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齐子言壮着胆子主动握住柳如霜的手,欢喜地看着她未老如初的容颜,两颊微红,羞赧开口。

“当初是我对不住你,你肯原谅我,还愿同我再成一次亲,我开心都还来不及。”

柳如霜不愿这场婚事有旁人打扰,但结界需要有人维持,四人只好各自找了地方藏起来。

远远在屋顶上看着这一幕,姜屿实在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人果然是看脸的生物。”

谢知予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看她,问:“师姐为何这么说?”

“齐子言没见到柳如霜之前还是一脸不情愿,但是现在呢。”

姜屿抬抬下巴,示意他往下看,“见到柳如霜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连鬼也不怕了,甚至还拉着她手说起了情话。”

谢知予借着月光看清齐子言和柳如霜交握的双手,认真地想了一会。

“所以,只要长得足够好看,就能让人回心转意吗?”

他边说边转了下手腕,垂下眸子看着腕间的银镯,突然想起了桑月回。

很久之前,桑月回也会精心打扮自己,穿上最好看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问他:

“娘亲好看吗?”

然后坐在院子门前,一等就是一整天。

尽管他每次的回答都是好看,但桑月回一次也没有等到过那个人来看她。

谢知予目光落在银镯上,缓慢地眨了下眼,忽然又低低笑了一声。

“那想来我应该也是长得不好看了。”

姜屿:......?

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姜屿满头疑惑地侧过身,看着他的侧脸。

微凉清爽的夜风从两人身上吹拂而过,谢知予低垂着眼睫,清亮月色落在他如玉温润的面容上,配上他那副淡漠的表情,宛若谪仙一般,有种奇特的、摄人的美感。

这样一张脸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和“不好看”三个字有半点关系。

姜屿决定纠正一下他对自己容貌的认知。

“谦虚了。你要是长得不好看的话,全天衍宗都找不出一个长得能看的人了。”

恰有风吹过,谢知予额前的碎发被吹开,露出了他好看的眉眼。

“是吗。”他弯眉轻笑,又问,“师姐这么说,是觉得我很好看了?”

“是。”

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姜屿大方承认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喜欢好看的没错,但不能以貌取人。”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时刻不忘斩断谢知予和女主之间爱情的萌芽。

“比如有些人,外表看着单纯无辜,但内心全是心机,你以后千万不能被这种人蒙骗了。”

谢知予背对着月光,安静地听她说着。

“那师姐呢?”他忽然出声问。

谢知予抬眼注视着她,毫不掩饰眸中的好奇和探究,就像猫看见了感兴趣的玩具。

“倘若剥开师姐外面这层漂亮的皮囊,内里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但姜屿显然抓错了他话里的重点。

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惊喜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前倾身子凑近了些向他确认。

“你刚才是夸了我好看对吧?”

谢知予一愣,猝不及防撞入她眼中。

月光落在少女眼底,化为了细碎又明亮的笑意。

熟悉的茉莉花香味再次袭来,思绪在陷落,热气上涌,耳根发烫,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谢知予并不喜欢这种身体不可控的感觉,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征兆。

他强行运转灵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敛了笑意,正回视线,不再看姜屿,顺便与她隔开了一些距离。

不知道他心理活动的姜屿见他半晌不说话,执着地想问出一个答案。

于是她又朝着谢知予挪近了些,正欲开口,底下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姜屿循声转头,只见齐子言胸前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跪在地上,口吐鲜血,面上的表情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还定格在前一秒重修旧好的欢欣之中。

柳如霜手里握着他的心脏,试探性地捏了一下,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你有心。你竟然有心,我还当你的心早就被狗吃了。”

她笑得愉快极了,似乎将齐子言的心脏当成了玩具,时不时用指尖狠狠戳下一块肉来。

齐子言满眼惊恐地看着柳如霜,嘴唇微张,大约是想问她为何要骗自己。

可他失了心脏,没了行动能力,连声救命也喊不出口。

离得更近些的池疏和宁秋见状不对,立刻赶过去制住了柳如霜,却也迟了一步。

柳如霜没有半分犹豫,用力捏爆了齐子言的心脏。

“齐子言,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你一回,我们这样才算扯平了。”

她随意拍了拍手上的肉屑碎块,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轻松感。

怨魄如愿以偿,亲手为自己报仇后化为了一缕青烟消散。

是了,一个因遭到背叛而生出的怨魄,她真正的执念唯有用同样的手段,亲手报复回去。

谢知予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齐子言,并不意外地抬了下眉。

虽然反转和结局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是个合格的观众,从不会吝啬自己的掌声。

他坐在屋顶上,尽管柳如霜听不见,可他还是为她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勾起嘴角,微笑着给出了评价。

“中等偏下。”

心脏既碎,齐子言身死,双膝一软栽倒在血泊中,回天乏术。

意料之外的结局,但在场几人却并不觉得有多惊讶。

齐子言与柳如霜的恩怨纠缠终是以他的死亡划上了句号。

当年的柳如霜染病后必死无疑,倘若齐子言选择好好照顾她,或是与她坦诚,而非欺骗,绝无可能走上如今这般结局。

他的死实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只是……

姜屿转过头,看向身侧微笑着鼓掌的谢知予。

虽然齐子言不值得同情,但也不至于……

姜屿原本是想用幸灾乐祸这个词的,可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而且从谢知予的表情来看,不像是嘲笑,倒更像是单纯地在看乐子。

但这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谢知予若有所觉,停住动作,转头朝她看来。

“师姐为何又在看我?”

姜屿抿着唇,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将原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那面镜子在地上。”

柳如霜的怨魄散去后,本体也受到了影响,虚弱倒地,身影变得透明,最终也化为了一缕白烟消散。

当啷一声,烟雾中忽现一面圆镜掉落地面,反着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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