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英雄(2 / 2)

家里的土地乃是世代辛勤劳作积累下来的,还在荆国的时候,自家便已是本乡最大的门第。同乡许多人都和他家沾亲带故,便是那些被安置在此的外地人,张槐也是处处忍让。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拱手将土地交出去?祖宗传下来的家业绝对不能毁在自己的手上。张槐想。

他坐在椅子上气得发抖,很想把外面的人都撵出去,但是他不敢,他太清楚夏国军人是什么样子了。

段然花了将近十天的时间去调查张家,除了刨祖坟以外,手下的那些人几乎无所不用其极。现在,他决定亲自去拜访一趟。

屏退众人以后,段然只带着刘全一起进了张槐的书房。

“本官是谁,想必张君是清楚的,本官来意,张君也该明白。我也不作赘述了,该如何做,希望张君心里有所计较。”段然并不落坐,只站在张槐的书房里说道。

张槐很想起身见个礼,却全然提不起力气来,只好绝望地问段然:“大人,我家数代积累,方有如此家业,历代家主都是良善之人,我在乡里也有些好名声。敢问大人,张家何辜?”

段然也不看他,站在窗前,瞧着那些木质雕花,将心里记下的那些事情背了出来:“荆国章华二十五年,归州水灾,张家里有名为张合者,因土地歉收,向同村大户借粮十五石,这并不够一个五口之家的一年口粮。次年,由于张合负担不起九出十三归的高利,于是抵押田土,成为那家大户的佃农。至今张合的后人应该还在为你家种地吧?”

“荆国宰元三年,还是在张家里,有一胡姓人家,男丁死于战场,其眷属无力耕种之下,干脆成了你家的奴仆,他家还有没有后人,这我就不清楚了。”

“夏国陆凤十二年……”

一桩桩一件件,这是段然那些手下们调查出的结果,有的记录在县里的档案上,有得靠的是艰难而细致的查访。

说完,段然回过头来,看着这个愚昧的老朽,问道:“张槐,你还敢说你家历代良善吗?”

“胡安是有后的。可是,若是没有我家接手,他们那些人便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张槐颓然说道。

段然冷哼一声,只说:“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张槐的书房,刘全轻轻合上了那扇同样是木质雕花的朱门。

出了张府,有一小吏急匆匆地向段然汇报情况,段然厉声说道:“杀!”

直到孙生火人头落地前,口中还在高喊着:“我在襄阳城下挨过刀,我为皇帝陛下流过血。”

入伍之前,孙生火就是一个赌徒,在赵州老家,他便已经臭名昭著了。

从前他总是输,输光了家产,输没了老婆。当债务已经无以复加时,他将目光投向了战场,他决定最后再赌一次。

他以为他赌赢了,虽然没能在军中博得一个真正的好出身,虽然分到的土地也不如从前父辈交到他手里的多。但他觉得他翻身了,在兴山有了立身之本后,便违背了曾经最后再赌一次的誓言,开始重操旧业。

只不过他从当年那个被下圈套的人,变成了给别人下圈套的。

孙生火和当年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一起,出资开了个盘口。他们将目光瞄准了同样是战场上退下来的那些人,在一次次的赌博当中,他赢下了万贯家财,赢得那些“袍泽”倾家荡产。

然后,他开始花钱行贿,以确保自己的赌档能安全运营,以威胁那些输家不得不认账。他觉得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参军,他看到了自己更光明的未来。

直到收到这个名为“度田”的通告,孙生火靠着自己并不高的文化水平,一个字一个字的研究县衙下发的文书,却发现其中每一条每一款几乎都是冲自己来的。

他不能接受。他好不容易才打了这样一个翻身仗。

然后孙生火就发现他再也联络不上那位官府中的靠山了。于是他试图纠集起那些一同杀过人的战友、一起“做生意”的伙伴,联合对抗度田令,却发现竟无一人响应。他知道,他只剩下一种手段了——赌,这是他的立身之本。

孙生火重新立下了那个誓言,再赌最后一次,赌自己不会死,赌自己能保下家业。他带着自己的儿子、家丁、打手盘桓在宅院附近。起初他没想真杀人,但人总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觉得他已经到了。

当他被一帮军汉按在那块他赢来的土地上时,他想起来,他们身上穿着的皮甲,自己也曾有过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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