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后继有人34(1 / 1)

贾充躲过了外任,不必去秦凉喝西北风了,但西北的局势还是要有人去收拾。司马炎考虑应该先解决掉并州北部的匈奴人刘猛,刘猛自从叛逃后多次率兵袭扰并州北部地区,由于并州距离中原较近,如果对此放任下去,匈奴人会进一步对中原地区形成威胁。泰始八年(公元272年)春,司马炎遣何桢为使持节,领兵讨伐刘猛。何桢在曹魏时期做过弘农太守,后任职廷尉。司马昭平定淮南诸葛诞叛乱时,何桢曾代表朝廷前往淮南,宣慰将士的同时,向当地士民晓瑜顺逆赏罚之得失利害,为平定淮南三叛立下功劳。与何桢一起出征的还有时任徐州刺史的胡奋及骁骑将军路蕃。胡奋出身武将世家,早年随司马懿出征辽东时便受到赏识和提拔,父亲是曹魏前车骑将军胡遵,弟弟便是刚刚为国尽忠的秦州刺史胡烈,所以胡奋对胡人作战时总是奋勇争先。路蕃同样是武将出身,曹魏时期任职骑督偏将军,在跟随司马昭平定淮南三叛后立下战功而被封侯。何桢素有谋略,认为刘猛的匈奴士卒凶悍,晋军仅凭少数兵马难以制服,于是一面命胡奋、路蕃正面出击,以胡奋为后援,驻军陉北(今山西雁门山以北),路蕃为先锋直击刘猛所部。同时,何桢设计诱降了刘猛手下的左部督李恪,李恪找机会杀掉了刘猛归顺晋国,匈奴叛军便顷刻瓦解。何桢等人的胜利震慑住了南匈奴各部,此后多年不敢再反叛作乱。

解决了刘猛,还有秃发树机能。秃发树机能盘踞西北已久,汝阴王司马骏目前坐镇关中,却不能有效遏制鲜卑及其他少数部族的叛乱,晋国在西北地区丧城失地,局势变得越来越严峻。近年,晋、吴两国一批素有名望的老臣相继离世,两国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响。吴建衡三年(公元271年)年底,吴国右大司马老将丁奉去世,丁奉从孙权时代起就开始为东吴征战沙场,虽是武人出身却计略过人,吴国历次重大政治、军事事件都有丁奉的参与。《三国志·吴书》记载,丁奉曾与陆凯、丁固等人密谋废黜孙皓,改立先帝孙休之子。陆凯又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女婿前将军留平,想让他带兵出手为先锋,但留平与丁奉素有嫌隙,因而没有同意,但发誓不会泄露此事。消息传出去了,却有人不愿参与,事情一下子有了变数,于是陆凯、丁奉等人不再继续,此事遂告作罢。史料中没有记录丁奉出生的年份,但估计丁奉去世时应在八十岁上下。泰始八年(公元272年)二月,曹魏的六朝老臣,晋国的开国八公之首,安平王司马孚去世,终年九十二岁。从曹操开始,司马孚一共伴随了曹魏六代君王,且始终以魏臣自居。司马孚虽然无法改变司马氏夺取曹魏江山的事实,但自从二哥司马懿掌权后,司马孚便常常自我退让、保持谦抑。后每有帝王废立之事,司马孚都没有参与其中。司马孚严于律己,保持谨慎,时人评价其‘风度宏邈,器宇高雅,内弘道义,外阐忠贞’,是忠臣与长者的典范,所以司马师、司马昭对这个叔叔也是礼遇有加。司马孚虽倍受恩宠,但并不以此为荣,反而时常感到忧虑。司马孚临终遗言时说道:“魏国忠贞之士,河内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不是伊尹周公,不是伯夷柳下惠,只知立身行道,始终如一。就穿平时的衣服,用朴素的棺椁装敛我吧。”丁奉、司马孚各自为自己的国家忠勤一生,却不能阻挡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丁奉无力改变孙皓的暴政,司马孚也无力改变司马篡魏的结果,历史终究要交给后辈去书写和完成。就在司马孚去世的这一年,吴国的孙皓又将年号改为凤凰,可能想的是,老人都不在了,自己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天命在我’嘛。

元老们相继凋零,司马炎现在最为倚重的是车骑将军、总督荆州军事的羊祜,而羊祜大力推崇之人又为时任广汉太守的王濬。王濬是弘农湖县人(今河南灵宝),出身于世代二千石的官吏之家。王濬少年时博览典籍,本人姿容俊美,但不注重休养品行。长大后改变气节,豁达爽朗,恢宏有大志。凉州刺史徐邈见王濬为人严正清峻,便把才貌双全的女儿嫁给了他。后来,羊祜征辟王濬作了参军,深知王濬的为人,羊祜的侄子羊暨就说:“王濬虽志向远大,但为人奢侈,不可专任,应该想办法加以控制。”羊祜却道:“王濬有大才,早晚能实现目标,此人必可用也。”泰始八年(公元272年),王濬出任广汉太守,当时的广汉属晋国新成立的梁州,即今天的四川广汉地区。王濬在任期间,益州汶山郡(今四川理番县南部)的白马胡(氐族的一支)肆意侵掠各部族,时任益州刺史的皇甫晏准备前去征讨。手下何旅等人就谏阻说:“胡人互相攻杀实属本性,并不是什么大的祸患。将军盛夏时分出兵,雨季即将来临,必会产生瘟疫,应该等到秋、冬季节再谋划此事不迟。”但皇甫晏没有听从。有胡人名康木子的焚香祷告时也说:“出兵必败。”皇甫晏一听,什么玩意儿,一个胡人胆敢在此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于是将康木子斩杀。皇甫晏出兵后行至汶水时,牙门将张弘等人因为汶山道路艰险,且畏惧胡人势众,于夜间趁机发动叛乱,杀掉了刺史皇甫晏,结果全军受到惊扰,兵曹从事杨仓率兵奋起抵抗张弘,不幸力战而死。张弘等之后上书朝廷,诬陷说是皇甫晏率众谋反,所以才杀了他,然后将其首级传送京师。皇甫晏手下主簿何攀此时正因母丧丁忧,知道此事后便只身前往洛阳向朝廷证明皇甫晏根本没有谋反。这段混乱期间,张弘便放纵士兵在成都附近抢掠财物。王濬的广汉郡距离成都地区近在咫尺,手下主簿李毅便对王濬说:“皇甫晏书生出身,怎么会谋反呢?!广汉紧邻成都,却属于梁州。朝廷如此设置,就是要用梁州来制约益州,以防今天这样的突发事变呐。现在益州动乱,也是本郡之忧患。张弘小人,没人会去与他为伍,应该立刻发兵讨伐,不可失去机会啊。”王濬也觉得应该出兵,但想先请示了朝廷的意见再说。李毅却说:“张弘是杀主之贼,罪孽深重,太守不必拘泥于常规,没有什么可请示的。”李毅的意思就是,像张弘这样以下犯上,弑杀主官的逆贼不必请示可人人共诛之,应立即发兵征讨,不给逆贼继续为害作乱的时间。王濬当即表示同意,于是一面整军出征,一面上报朝廷。司马炎知道情况后,就任命王濬为新任益州刺史,等到朝廷诏书再发回益州时,王濬已经开始领兵攻击张弘了。王濬设计击败了张弘,将其一伙儿叛贼全部斩杀,益州动乱就此平定,王濬因功受封关内侯。王濬治理益州期间,广施仁政,树立威信,当地各部族百姓多来归附。朝廷见王濬政绩突出,有意征调其出任右卫将军、大司农一职,但羊祜素知王濬计略过人,自己正在筹划平吴方略,王濬绝对是平吴计划的得力帮手。于是,羊祜密奏朝廷,希望仍留王濬于益州,参与平吴大计。司马炎考虑后同意羊祜的建议,王濬便继续留任益州刺史。

晋国从司马昭开始,到司马炎、羊祜等人始终坚持从益州顺江东下灭吴的大战略,因为从益州由西向东、顺江东下,其势不可挡。正如兵法云: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意思就是,善于指挥作战之人所造就的“势”如圆石从陡峭的高山滚落下来一样,来势凶猛,势不可挡。而从益州发兵,就具备一种西高东低,顺势而下的有利态势。当然,要想从益州顺流而下,首要解决的就是舰船问题。司马炎令王濬在益州抓紧督造大船,王濬遍寻造船能手开始建造战船舟舸,已升任益州别驾的何攀负责制造战船所需的器械、用具。王濬建造的战船突出一个‘大’字,最大的战船长宽各有一百二十步,船上能容纳二千士卒,可骑马往来奔跑。大船周边以木栅为城,修城楼望台,可四门出入。船头雕以鸟首怪兽,其威势足以震慑一切。唐诗中‘王濬楼船下益州’的楼船指的就是这种巨型战船,到伐吴前夕,王濬督造战船的规模和数量史无前例,且远超东吴水军的水平。当时蜀地造船时切下的大量木料顺江飘到下游,吴建平太守吾彦看到后急向孙皓报告,说晋国正在准备造船伐吴,应在建平(今重庆巫山县至湖北宜昌秭归县一带)等处增兵防守。但孙皓却不以为然,觉得从益州到江南远隔千里,晋国人要想过来没那么容易,因此并未加强长江中线的防守。吾彦无奈,只得自己想办法在江面横上铁锁,阻断江路。吴国内部除了孙皓不把此事当真,就连孩童之间都开始流行起童谣说,‘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王濬小名阿童,正应了童谣所言,司马炎也觉得这是天意,便拜王濬为龙骧将军,总督益州、梁州诸军事。

其实孙皓也并非不懂得晋国从益州顺江东下的威胁,但孙皓自恃在长江中段,特别是荆州地区的防备可谓固若金汤,晋军从江水上游不可能过得来。为了巩固荆州地区的防御,吴凤凰元年(公元272年)八月,孙皓征召任职西陵督、昭武将军的步阐回朝出任绕帐督,这下把步阐整了个莫名其妙。西陵即夷陵(今湖北宜昌),吴国当年对蜀国取得夷陵之战的胜利后将夷陵改名西陵,西陵是厄守吴国西面最重要的门户。步氏家族自步阐的父亲步骘、兄长步协算起,到步阐这里驻军西陵已有四十余年,从手下部曲到当地民众都对步氏家族经营西陵地区十分认可。现在孙皓突然调步阐回建业任绕帐督,也就是围绕在皇帝身边负责宫廷宿卫,明里暗里有些剥夺步阐的部曲和兵权的意思。步阐心中不禁有些打鼓,是不是自己犯有什么过失,或是朝中有人诋毁、诬陷自己,毕竟步家在西陵一带势力雄厚,难免有人看不顺眼或者干脆就是孙皓对自己有猜忌呢?其实,以孙皓神经病般的工作作风以及想一出是一出的工作方法,也未必是想把步阐怎么样,只不过是职务调动调动,想着换个人守西陵效果会更好呢?但正是由于孙皓的这种行事风格令吴国的臣子们常常不知所措,凡事不得不多出一些想法,导致简单的事情有时变得复杂起来。现在步阐就有这样的担心,调到皇帝身边看似升职,可伴君如伴虎啊,尤其是身边陪伴的还是孙皓这样一只病态虎。且吴国相比晋国国力弱小,恐怕迟早难逃灭国的命运。九月,步阐考虑再三觉得不能落在孙皓的手里,一旦回到建业,自己手中没兵了可就福祸难料了。于是,步阐率众举城投降了晋国,并将兄长步协的两个儿子步玑、步璿送到洛阳去当人质,以表诚意。这对司马炎来说又是个意外的收获,西陵地区如果归晋,意味着东吴的西面门户洞开,届时益州水师从西面顺江而下攻击吴国就变得更加易如反掌了。司马炎于是下诏,封步阐卫将军加侍中,宜都公兼任交州牧,开府仪同三司。这是对步阐投诚表示热烈欢迎了,可欢迎的掌声还没停下来呢,吴主孙皓已急令总督荆州的镇军大将军陆抗领兵前往讨伐。步阐投晋可把孙皓吓着了,心中暗自骂道,步阐,你大爷,老子本想给你升官加爵,你他妈却给老子来了个釜底抽薪。西陵要是丢了,整个荆州长江沿线,乃至整个吴国就他妈完了,你大爷的。

闻听吴国起兵,司马炎也立即派遣荆州刺史杨肇领兵前往西陵接应步阐,又命车骑将军、总督荆州军事的羊祜统兵五万攻击吴国的江陵(今湖北荆州),再命巴东监军徐胤率水军从西面攻击建平。晋国三路人马合计八万左右,司马炎的反应的确够得上迅速。而东吴陆抗则统帅左奕、吾彦、蔡贡等将领带兵三万讨伐西陵。因为吴军距离西陵较近,所以陆抗的人马率先抵达西陵,然后便在西陵四周开始修筑围墙和堡垒。这时已进入十月冬季,土质变硬,士兵们昼夜筑围,十分辛苦,众将都不是很理解,便问陆抗:“现在三军锐气正盛,可急速进攻步阐,等到晋军援兵来救,步阐肯定已被攻克。何必费事修筑围墙,让士卒困苦劳顿呢?”陆抗便说:“西陵城墙坚固地势险要,城内粮草充裕,且所修防御工事和配置的防守器械,都是按照我以前的规划安排的。现在我们反过来攻打西陵,不可能快速攻克,而晋国援兵必然会来,如果我军没有做好壁垒进行防守,则会面临城里城外腹背受敌的局面,到时就无法抵御了。”诸将急于求战,陆抗为了服众便允许他们试着攻了一次,结果进攻不利,众将只得退回来继续修筑壁垒。又闻羊祜领兵五万进攻江陵,诸将请求陆抗带兵前往江陵督战,陆抗却以为,江陵城防坚固,兵力雄厚,可不必担忧,即使晋军拿下江陵也必然守不住。可如果晋国占据西陵,步阐的兵马和晋军合兵一处则对我方威胁更大,甚至当地的夷人少数部族都可能发动叛乱。所以陆抗宁愿放弃江陵也要拿下西陵,陆抗始终以为江陵方面不会有大的危险。江陵地处江汉平原,周边地势平坦开阔,为了阻滞羊祜人马的前进速度,陆抗命江陵督张咸固守江陵的同时在江边修筑堰坝堵塞蓄水,准备等羊祜接近江陵时水淹晋军。羊祜大军此时正在向江陵靠近,不久吴军便掘开堤堰将江陵以北的平原地带淹成了沼泽,致使羊祜的行军及粮草运输发生困难,极大得延缓了进兵速度。羊祜一路因大水被迟滞,结果杨肇接应西陵的兵马于十一月才接近西陵,这时,陆抗在西陵外围的高墙壁垒早已修筑完毕。晋国从巴东而来的水军在监军徐胤的率领下也已抵达建平郡,但被陆抗手下水军督留虑及镇军将军朱琬拦截于江面之上。陆抗再命公安督孙遵于长江南岸机动,防备羊祜的人马南渡过江,自己则亲率兵马凭借修筑好的长围沟堑于西陵外围与杨肇的晋军展开对峙。杨肇几次攻打长围,试图突破后杀入城中与步阐会合,但均告失败。等到十二月时,杨肇久攻不下,黔驴技穷,竟率众连夜撤走。陆抗本想追击,又怕城内人马杀出来,于是令兵士擂鼓鸣锣,作出一番追击的样子,吓得杨肇的兵马惊慌失措,丢盔弃甲。陆抗再派小股人马轻兵追击,杨肇军最后惨败。其实,陆抗的各路兵马加在一起也就三万人,然而羊祜的五万晋军始终没有过来,无法投入战斗,因此陆抗在局部战事中并不处于弱势。杨肇败逃,羊祜和西路水军都过不来,就只剩下步阐在城内的孤军了。步阐失去了所有外援,在陆抗各军的合力攻击之下终于抵挡不住,西陵最终被攻陷。西陵城破之日,步阐及同谋叛变的将官数十人均被诛杀,并夷灭三族。而城中有数万人是当初被步阐胁迫一同反叛的,这些人则被陆抗请旨赦免。要是依着孙皓的脾气肯定是全部诛杀,但陆抗现在可说是威震华夏,孙皓也不得不听从陆抗的意见。步氏一门唯一幸免的就是去洛阳做人质的步玑、步璿,步氏香火后来得以延续。

此次西陵失败的责任完全在杨肇一路人马行动迟缓,攻击不利时又擅自逃跑。本来司马炎三路救西陵的策略是相当稳妥的,估计也是羊祜的意见,没想到其中一路掉了链子,另外两路也不能按期到达指定地点,导致整个西陵战役满盘皆输。不过,杨肇事后居然没被诛杀,只是被贬为平民,回家闭门思过。通过此战终于看出,陆抗在军事方面所具备的卓越才能,其在战略战术上的运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水准。陆抗用兵与司马懿行军作战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都突出了一个‘快’字,在各方还未来得及作出统一部署时便已兵临城下,之后就是围点打援,打乱敌军部署的同时,也震慑了城中的叛军。陆抗对得起父亲陆逊的一世英名,更对得起自己一代名将的称号。因为有了陆抗,吴国又将国祚延续了数年。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