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阴镇(三)(1 / 2)

城隍庙残破的一间空房内,有三块石头搭成的简易火塘;火塘上架着一口铁锅,锅里有半锅米半锅水,水还是凉的,米粒已经被泡得发白发涨。吴智撅着屁股压低头往火塘里‘呼哧呼哧’地吹着气,可火塘里的火苗还是旺盛不起来,白色的浓烟倒是冒出了不少,呛得烧火的吴智鼻涕眼泪齐流。

吴先生则是坐在空房外的石阶上,手持蒲扇,悠闲地吹着凉风,还时不时地转身瞧瞧吴智。

“徒儿啊,烧不着就别费劲了。”吴先生眯着眼睛说道。

吴智捏着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起身往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吴先生讲道:“师父,柴太潮了,烧不着。”

“柴太潮吗?依我看等你这废物把饭做好我怕是已经饿死了。”吴先生不阴不阳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吴智听言只能无奈地垂着头再次回到那个冒着白色浓烟的火塘旁,一边咳嗽一边继续戳弄着火塘里的碎柴。

“把柴撤一些出来,你把柴凑得太紧了。”吴先生说道。

“撤多少?”

“撤一半出来,把柴中间弄空些,你得让风吹进去!”吴先生说着话顺手把蒲扇往吴智身上扔过去。

“用扇子扇一扇,别太用力,你得悠悠地扇。”

“哦!”吴智答应了一声,捡起了吴先生扔过来的蒲扇。卷起了袖子,按吴先生的说法轻轻地将风扇进了火塘中间;这回火塘里边冒出的浓烟更多了,吴智用一只手捂住了口鼻,他一边往火塘那边摇着扇子,一边又回过头来委屈巴巴地看着吴先生的背影。

吴先生头也不回地对吴智说道:“手别停,烟多说明快出火苗子了!你这个时候要是不往柴堆里边添点清风,那可就功亏一篑了。这个就叫煽风点火……”

忽然柴堆里蹿出了一缕火叶子,接着“轰隆”一响,火塘里燃起了熊熊烈火,吴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扇子,兴高采烈地指着火塘对吴先生说道:

“师傅你看火着了!好大的火!”

“好大的火?你搞了一个早上了,火早该着了,被压抑了这么久火当然大了;你得继续扇,不然一会儿火又熄灭了!”吴先生说道。

“我知道了。”吴智答应道。

经历了一波三折,吴智这早饭算是造好了,等师徒二人吃过了早饭,金老爷也到了城隍庙。进了庙只见蹲在水缸旁擦洗碗筷的吴智,并不见吴先生,于是上前问吴智:“小兄弟你师父在哪?”

吴智回过头一看是金老爷,急忙起身行礼。

“祝老爷吉祥!你这次来是送米还是送面呢?”

“呃……这个……”吴智这一问倒是把金老爷给问住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怎么?给你们送的米面这么快吃完了?”

“那倒是没有。”吴智愣头愣脑地回答道。

“哦!”金老爷答应了一声,随即说道:“那等你们吃完我再叫人送来。”

“那下次你给我们送米面的时候,顺便给我们送几斤茶叶过来。”吴智笑嘻嘻地说道。

“嗯。”金老爷点了点头,一捋胡须问道:“你家师父喜欢喝什么茶?我回去让人给他送来。”

吴智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说道:“我家师父平时只喝凉水,不太爱喝茶。”

“啊?那你们要茶叶干什么?”金老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得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吴智。

“怎么?我不配喝茶吗?我告诉你,我喜欢喝碧……”吴智话未说完,就有一只破草鞋飞过来砸到他的脸上,金老爷一回头,只见吴先生吹胡子瞪眼,光着一只脚从门外走进来。一边走一边拿手点指吴智,骂道:

“好个没皮没脸的小牲口,什么人教你这样干的?”

吴智一见吴先生,立马就低着头从门口溜了出去,金老爷急忙打圆场道:“好聪明的娃娃……”

“天生的蠢货,哪来的聪明?”吴先生说着话便朝金老爷弯腰拱手行礼。善咐道:“小徒弟不懂事,有得罪之处还希望老爷莫要怪罪!”

金老爷一摆手,说道:“他向我讨要几斤茶叶而已,算不上得罪。我来是要告诉先生;之前找你算命的那个人死了!听说是为了进山找先生你而让猛兽咬死的。”

吴先生听完金老爷的话,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人啊,本来是可以多活些时日的,可他偏偏要来找我的麻烦,死了也是活该,这大概就是造因得果吧。”

金老爷笑道:“找先生算命是因,被猛兽咬死是果。”

吴先生摇了摇头说道:“老爷说得也对,也不对;他行为不点检是因,最终横死是果。他若是恪守本分踏实做人,又何必落得如此下场!”

“老爷你来此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找我算命的人死了吧?”吴先生问道。

金老爷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来一是佩服先生,二是有事情要请先生帮忙!”

金老爷说着话便跪了下来,作势要给吴先生磕头;吴先生吃惊不小,急忙上前搀扶起金老爷。说道:“老爷这是做什么?有事你只管讲来,行如此大礼我一个贫贱之人可受不起!”

金老爷掩面抽泣,良久才道出缘由来。

“金某人一十五岁娶妻,如今年纪将近半百,膝下还是无儿无女。我想请先生帮忙,让我金家续上香火……”

吴先生听完金老爷的话,便连连摆手笑道:“帮不上,帮不上!老爷说笑话哄我,之前我就看出老爷眼角眉梢有喜,想来近日家中必定要添人口……”

“我不敢骗先生,确实是有我的难处才来找先生!”金老爷抱手弓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吴先生背着双手,来回走了几步,才开口说道:“有此烦恼该找一个明白郎中,开上几贴补药壮壮身体才是;实在不该指望我这方外之人……”

金老爷一甩手,长叹一声;道:“先生你会错意了,我绝不是想占先生身体上的便宜;传宗接代的种子我有!只是……只是种子下地后只开花不结果,始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先生听了金老爷的话,皱了皱眉头假意问道:“老爷这话我就不明白什么意思了,你要找我帮忙该讲得通俗些才是。什么叫有花无果?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金老爷铁青着脸,良久才说道:“不瞒先生,我虽然日日行善,但是死后肯定还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只因为每年会有两人因我而丧命;一是我妻,二是我子……”

“就拿前年来说,我买回一个农家女娃做媳妇,那女娃挺争气,进门不到一月就怀上了。随着时间一天天消逝,转眼就过去了九个多月,在她生产的那天;我专门从寺庙请来高僧念经祈福。那一天我等在房门外,心中焦急万分;正在六神无主时接生婆特意向我报信,说孩子头已经露出来了,那时我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我以为是和尚念的经文起了作用,正想着该怎样感谢那些得道僧人时,屋里却慌乱了起来!接着我听见那女娃惨叫一声,便没了动静;那个时候我顾不得许多,一掌推开房门便冲了进去;我看见接生婆手忙脚乱,我看见那个女娃躺在床上,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张着嘴,睁着眼!汗水裹着头发丝黏在她脸上,我不敢一直看她的脸;我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我去看那个露出脑袋的婴儿,他还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那个时候我已经魔怔了,竟然逼迫接生婆切开那女娃的肚子,要她取出腹中胎儿;接生婆一开始是不情愿的,直到我许她二十亩地,四十吊钱;否则对她不利,她这才勉强答应下来。她取胎儿的过程我是不敢看的,只好退出到门外等着,过了老半天不见动静我这才又到屋子里去;只见那接生婆手握钢刀浑身是血昏倒在一旁,我上前一看也差点昏死过去!只见那女娃肚皮已经被扒开,肚是肚,肠是肠!心肝也被扯出晾在一旁,我也看清楚那胎儿的模样;它没有脐带,从肚子往下就没生腿,而是长了无数条肉根,穿过胎盘蜿蜒进女娃腹中,盘错缠绕着那女娃的脏器。母子二人当真是牵肠挂肚!”

“我用被子把一大一小两具死尸蒙住,随即叫人把接生婆抬出房外唤醒。那接生婆一醒便惊声尖叫,双手扯着头发往门外跑去,等家中佣人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撞死在墙上。”

吴先生听完金老爷的话,眉头皱了又皱,将双手搓了又搓,忽然问道:“那么那女子的尸体是如何处理的?”

“连床一块火化。”金老爷答道。

吴先生冷笑一声,道:“是该烧掉。”接着吴先生又问道:

“老爷说的是前年的金夫人,那往年的金夫人呢?”

此时金老爷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他捏着袖口擦了额头,叹了口气说道:“往年也是开春抬人进门,秋末抬人出去……只是前年最叫人害怕!”

吴先生面露悲伤之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问金老爷:“那今年呢?”

“今年还没生,但是也快了……”金老爷答道。

“哈哈哈哈……”吴先生狂笑几声,接着面目狰狞地问金老爷:“你这糊涂人!我且问你,既然知道自己没这个福分,为何还要年年娶妻祸害别人?”

金老爷把身一转,不敢再对着吴先生,支支吾吾地说:“我年年找人做法事,......谁知道年年法事不灵……我这么做也只是想有个一儿半女……”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人,你这是行小善作大恶!你年年娶妻,却无一人是自愿嫁你,那些嫁给你的女子,哪个不是豆蔻年华。她们本该体会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嫁与他人相濡以沫;可是你……老爷你这是作孽啊,祖上的福荫都叫你折完了……”吴先生突然停住口不再说了,金老爷自知所作所为没有道理,所以他并未反驳吴先生,只是站在一旁被吴先生骂得不敢抬头。

过了许久吴先生长叹了一口气,缓声说道:

“刚才吴某失态了,老爷赏下我们师徒二人饱饭,我定当竭尽所能报答,此前还请容我想想办法!就请老爷先回去吧。”

............

到了傍晚吴智来到金家门口,‘啪啪啪’一通砸门。金家看门的老倌闻声前来开门,看见门外的人穿得破落,于是便朝他吐出一泡脓痰;咒骂道:“哪来的恶俗乞丐,这个时候还来讨食?现在连洗碗水都没了,走走走……”

说罢就要关门赶吴智走;门外这位面上倒是不恼,抬起双手拨开即将合上的门,抬腿迈过门槛,身体擦着看门老倌就挤进了门里。虽面带三分笑意,嘴里却软绵绵地回应道:

“好个长了狗眼的下人,你认不得我,我不怪你!但是嘴里吐屎,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师父可是里面那位老爷巴结的高人,赶走了我,误了事!小心他扣光你的工钱……”

看门老倌也顾不得吴智身上的邋遢,用手一个劲地将他往外面推攮,嘴里骂道:“你这要饭的叫花子,是不是没要着饭在路边舔了狗粪,你那嘴迎风能臭出二里地……”

吴智也跟他推了起来,嘴里骂道:“臭?我看怕是你这老家伙脖子太短,嗅着你自己肚子里的屎味……”

二人正在门口互相骂得起劲,在后边的金老爷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见来人是吴智,他急忙喝住开门老倌:“福伯不可无礼,那可是我的客人,快请进来。”

“抱歉老爷,他没说是你的客人,我还以为他是……”看门老倌让到一旁,带着满脸歉意对金老爷说道。

“哈哈哈……”吴智抖了抖身子得意地放声大笑。不等他笑完,那看门老倌已经弯腰横摆右手,说道:

“客人,请进。”

吴智此时趾高气扬,走到看门老倌近前,低声说道:“老话说福薄~命浅!你这老家伙估计也快到头了……”

此时那看门老倌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被勾了上来,伸手便是‘啪’地一声脆响,让吴智脸上结实挨了一巴掌。

吴智脸一黑,伸手揪住看门老倌的衣领,与之撕扯了起来;金老爷见状急慌忙上前拉开二人,对吴智善咐道:“福伯在我家中时间不短,如今年事已高,平时连我都要让他几分,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了。行不?”

“喔哟~老爷你护短?”吴智半阴不阳地说道。接着他一扭脸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说:

“老爷我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我师父吩咐我还真不愿意来你家;你的家仆对我无礼,那就是对我师父不敬。他嘱咐的事情即便不与你交代,想必他也不会怪罪我。你自个好自为之……”

金老爷一听这里边有吴先生的事,急忙上去拉住吴智,好声好气地说道:“小兄弟,我这哪里是护短!他年事高人已经昏庸,我倒是想替你给他几个大耳光;可万一要是他承受不起,死了!那我还得吃官司不是?该怎么惩罚他你来给我出个主意,只要别打他,其他的我都听你的;还有你喜欢喝茶是不是?我记着呢,碧螺春是不?待会儿交代完你师父嘱咐的事情,从我这里带几斤回去慢慢喝……”

吴智终究是个半大孩子,让金老爷三说五说就给哄好了,又乐乐呵呵地进了金家。

“你扣他半个月工钱,行不?”

“那不行,得扣半年!”

“嘿嘿,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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