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1 / 2)

其实师傅不在对江秋生活的影响也没有多大,依旧是每天挑水、练功、拣烂菜叶子,然后炖野菜汤。如果崔尘碰巧醉醺醺地回来了,江秋还得给他收拾被褥,外加想办法明天连他的肚子一并填饱。但是很多时候,江秋还是愿意有崔尘陪着,哪怕是一起饿肚子。这个邋遢、懒散、不修边幅、不着边际的男人,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靠谱,但确实是给了他心理上的安慰。

记得有一年,崔尘带着江秋在一处深山里逃亡。那大概是齐河以南的山,因为印象里黎明前的空气特别潮湿,甚至有些黏重,只有师徒俩走路产生的微弱气流能拂动单薄的裤子,给里面布满汗珠的粗糙小腿带来一丝凉意。山路边的山林茂密且繁盛,但没等江秋猜想那里面的黑暗里会藏着什么样的恶鬼,崔尘就拉着他匆匆地走过去了。

“师傅,我走不动了。”

江秋站住脚,向上对崔尘说道。

他是真走不动了。他现在通身大汗淋漓,小腿酸胀得简直不能迈开步子。

崔尘首先向后看了看,江秋也不知道崔尘为什么总有这个动作,明明从始至终山路上就看不到一个人。他听师傅说过很多次,他们在逃亡,可到底为什么而逃,要逃向哪里,在找谁,在躲着谁呢?他一概不知。

崔尘缓了口气,然后把小江秋放到自己脖子后面背起来。这样当然是很舒服的,江秋一下子离开了地面,获得了居高临下的视野,山路上的草石变成了晦暗的小团块。

崔尘的脖子上都是汗珠,连乱糟糟的,像农舍里的鸡窝的头发中间也是。

他的呼吸很平稳,一呼一吸粗重而均匀。这点上他比累得要死的江秋强。

那次具体走了多久,小江秋没有确切的概念,只记得出发时群山还沉陷在一团滞重的黑暗中,找地落脚时,山脚下已有农庄的灯光闪耀。

寒冷侵袭得更紧了些,江秋又缩紧了身子。

那次和现在一样,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江秋本以为街上的烂菜叶子总不会有人和他抢了,但现实总是充满意外。

一辆马车,一辆这小城绝对为数不多的马车,辘辘地碾过混杂了雪水的土路。黏滑的泥土于是和破碎的、蔫黑的菜叶混合在一起,现出几道长长的车辙印,印迹间是冰冷的黑色泥水。

肚子又咕咕地响起来了,顽强地向着他的主人索要着食物。

江秋看了看自己干瘪的肚子,又望了望路另一边好整以暇的菜贩。他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一边和江秋懒洋洋地对视,一边等着买家上门。

江秋想,这几天他看到自己拣菜叶一直没有阻拦,大概纯粹是因为他太懒以至于不想多费口舌吧。

菜贩仰起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拿起一颗瓜子扔进嘴里,然后用翻飞的嘴皮把瓜子皮吐到泥里。

这样待下去其实挺没有意思的,江秋知道自己今天不会再有从这座小城的人们嘴里撬到一点食物的可能。他们其实并不讨厌别人讨饭,有讨饭的才能证明他们生活得还不错,他们只是讨厌别人向他们讨饭而已。

马车一个紧刹车,然后又一个漂亮的回旋,滚动的车轮溅飞无数肮脏的泥点,不偏不倚从江秋身上飞过,遗留的几滴因为力量不够,打在了江秋破棉袄里的烂棉絮上。

“小郑,你以后驾车能不能慢着些,别那么快,老爷说过你好几次了。”

这家的妇人一边伸手拉开帘子,一边跟车夫抱怨。更年轻的车夫有些羞惭地转过身,不好意思地连连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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