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梦由来最易醒（1 / 2）
周诚受了很重的伤，再次醒过来是三天之后。
他睁开了眼睛，眨巴眼适应了一番许久不见的光，只一瞥便看到了坐在一旁守着自己的董馨枝，许是守的时间久了，此时女孩正坐在椅子上，头枕着床沿睡着了，乌黑如瀑的头发随意的落在一旁。
屋外的阳光斜斜的打进来，风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着窗帘，是个极其舒适的午后。
周诚刚舒服的吸了一口夹杂着药水味的新鲜空气，便听到身旁女孩的惊呼：“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女孩由于兴奋差点扑在周诚身上，但她突然想起周诚的伤势于是只好作罢，只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关切的看着周诚轻声问道：“要水还是什么？”
周诚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怎么样？”
董馨枝看到周诚气色不错，这才坐下，一只手扶着周诚的背一手将装满水的杯子递给周诚，见周诚接过她才柔声说道：“我只是脱力，回来当天就好了，我听林老师说了关于你是如何救我的那些经过。”
周诚看了一眼女孩的眼睛，还是决定说点什么：“老师们有意为之本来也就没什么生命危险，所以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况且如果没你最后那一下我也根本跑不了，所以你不必如此，只当是我们合作愉快。”
董馨枝先是一愣随后笑着点点头。
屋内，一个眉眼鲜活的姑娘神采飞扬的说着什么，可能是觉得不尽兴，时不时还站起来配合着手脚的挥舞，将一件件趣事说得绘声绘色，躺着的男孩只是笑，可他的心思却也极其活泛，他想起了很多事，那些在过往里离他而去的所有人或者物，大多他都无能为力，这不是他第一次想留下些什么，但这次算是成功了，他想如果当时自己真就那么走了，至少还有个姑娘会记得他，哪怕只记上十几天他也知足。
董馨枝最后说道：“周诚，你这般仗义，那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你别看我是个女孩子，但我对你绝对也仗义。”
听到这里周诚失笑，开口调侃道：“既然如此，咱们拜把子吧。”
董馨枝知道他是开玩笑，本来想打他一下的，想着他的伤便有些不忍心，只白了他一眼。
周诚就这么在董馨枝的照顾下躺了四天便出院了，速度这么快，除了女孩的悉心照料以外，还得益于这家由学院自建的医疗站实在是优质，他伤成那般居然都能这么快恢复如初。
周诚拿起床头的一套衣服穿上，那是董馨枝送他的，他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不仅是因为进医院时除了一条贴身内裤就是缠满身体的绷带，更多的是他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个女孩，周诚心想自己都有些不像自己了。
董馨枝跟在他身后，犹豫一番问道：“你回学校吗？还是回家？林老师说了给你无限期放假，直到你的伤好为止。”
周诚知道女孩为何犹豫，既然自己住院了，自然会有个通知家长的流程，那她肯定是知道了，她虽然聪明得什么都没问，可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却总能让人很轻易的感觉到善意。
周诚点头：“先回家，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上课吧。”
两人作别，周诚紧忙赶回家从墙壁里取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存续，虽然学园医疗站花费比外面低得多，可终究是要花钱的，听说是林老师给她垫付的，他得去还。
周诚是个事不隔夜的人，所以他当天又返回了学院，这一来二去同学们早已放学，他几经辗转终于走到了学园内的某栋楼二楼第一间屋子的门边，伸手敲响了本就虚掩着的门。
悦耳的声音传来：“请进。”
里面的女子正疑惑这个时候会有谁来这里之时，随着门被缓缓推开，女子这才看清来人，眼中有些诧异，于是她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来人站在距她不远处老老实实点头道：“恢复得差不多了，特地来见见老师，将这个给您。”说着拿出一个黑色袋子，双手递上。
林思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将袋子放在桌上。
她这才站起身朝着窗外看去，久久不曾言语。
周诚以为这是下逐客令了，也是很识趣的恭声说道：“谢林老师照顾，学生这就先走了。”
林思这才回过神，出声道：“先别急，你过来看看这个。”
周诚上前，朝着林思手指的地方看去，一棵枝繁叶茂外形如盖的荆棘，出现在林思手指着的方向，
这莫名其妙的一指让周诚觉得有些疑惑。
林思继而说道：“再仔细看，那荆棘下那抹红色。”
荆棘里，一株不知名的鲜花，借着一抹偷偷溜进灌木丛的阳光的滋养在荆棘间开得正艳。
林思也没让周诚猜，继而说道：“我故意丢下去的种子，很多年以来就只开了这么一颗开出了花，其余的全死了。”
周诚也不说话，只是静待下文。
林思说道：“我遇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只是她不比你幸运，她终究是走了，什么也没留下，如果硬要说，那她留下的就是我用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愧疚，所以我不喜欢你们，你们都是身披荆棘活着的，本应该比谁都惜命的你们，却又比谁都不怕死。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我想问问你，这是为什么？”
周诚也不抬头，就这么看着那朵花，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老师一定要我说吗？”
林思一反温柔之常态，扫了一眼周诚，意味明显——你觉得呢？
周诚只得点点头：“我是个朝不保夕的病人，我的荆棘比很多人都枝繁叶茂，我也是个蠢人，所以我就刻意不去看那些荆棘，只想着过好今天，把能做的事情做好，这样就能舒服很多。再说老师您，当您背负着愧疚的时候，其实就和你的朋友一样站在荆棘里了，久而久之就成了心病，而这想必不是您朋友救下您的初衷。”
林思听了这话，脸上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自然也不会因为一番话就将淤积在胸中的淤泥一吐而尽，解铃终须系铃人，可是系铃人已经没了……而自己的记性又是极好。
两人沉默良久，最终林思说道：“对了周诚，你愿意在课后去做一做图书管理员吗？有工资的。”
周诚自然欣然答应，他当然知道这份工作如何来之不易，也知道这其中林老师势必花费了大量心血，可他也知道自己没理由拒绝这份注定忘不掉的善意，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更有机会找到医治自己的方法，希望虽然渺茫却不得不去做。
林老师想必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了，医疗站的医师和自己见过的许多医师得出的结论恐怕是一样的——先天不足，在说这几个字后所有医师都会做出一个统一的动作，那就是神情落寞的摇摇头。
一般像自己这样的能不能活过三岁都是未知数，可自己却已经恍惚间活了十四年了，这病始终是悬在他头上的利剑，他这么些年做了这么多，包括拼了命来这里读书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过好一生，他也知道先活下来才有资格谈过得好与不好。
周诚喜欢林老师，原因很简单，她在知道了自己是个随时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却从未觉得自己就应该去死，就像他拼命救了董馨枝后，林老师没有觉得用自己这个将死之人的命换另一个人的命是理所应当的，她觉得大家的命是平等的，所以周诚觉得她会是个良师。
从此以后周诚从两点一线，变成三点一线，图书馆和家以及教室。
泡在图书馆的时间越来越长，以至于董馨枝课后几乎见不到他人，就连周末他也泡在里面，说是图书管理，可他看得书比任何人都多，简直像要把家搬进图书馆一样。只是她敏锐的察觉到周诚每次从图书馆出来都显得情绪很低落，虽然他掩饰得极好，可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一直在想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又能做点什么，于是周诚每次回到教室上课都会看到一些非常精致的点心，以及笑得十分甜美的女孩，她话没有少，却少了提问，只是把各种趣事分享给周诚，无论校内校外的，周诚觉得她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于是他也投桃报李，将许多自己从书里看过的东西尽量说得有趣些与她做了交换。
周诚从不自诩冷漠，他只是一个害怕还不上别人善意而小心翼翼的普通人，他总是不敢轻易接受，但他又无比贪恋着温情，所以他没有拒绝女孩这些自己能还上的善意，虽然觉得并不对等，但也不算太亏心，自己到了那边会为他们祈祷，就当是补缺了。
这一眨眼就是三个多月，周诚除了学院安排的一月一次的固定出行，几乎没去过其他地方。
固定出行也就是进入学校后山的树林里，目的也很简单，学以致用。
周诚想这所学校声名在外不是没有理由的，仅凭这点就足以窥斑见豹了。
周诚也自认自己不是个爱书的人，他喜欢山川河流，飞鸟游鱼走兽……很多东西他都比喜欢书更喜欢，可他最喜欢的是能睡得踏实，如果大病难治，他始终只能在每个夜里提心吊胆。所以他也最害怕习惯，如果他习惯了每晚的疼痛而什么也不做，恐怕就会在某夜突然就长眠过去，如果运气够好应该会在自己尸臭时被邻居发现，那时自己也顾不得是否扰了别人的清净了。
他也喜欢习惯，除了那个习惯以外的所有能让他觉得痛苦的习惯他都喜欢，因为这些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比起在舒适的被子里无人问津的死去，他宁愿痛苦且痛快的活下去。
很快半个学年就快过去了，学园组织的最后一次进山实练也悄悄拉开序幕。
每个年纪轮流进山，由高到低，很快便轮到了他们，和开学一般无二，四五百人的队伍又来到了山脚处，这次没有老师带领，同样的两到三人一队，到树林某处取出某种草药带回就算成功，所花的时间就是成绩高低的最好体现。
周诚的搭档一直是董馨枝，半年期间有几次也偶尔有其他同学加入，这次则又是两人为伍。
董馨枝拉着周诚在山脚闲聊：“周诚，出来就放假了，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周诚想了想说道：“没想好，不管远的，你说我们这一个来回四天够不够？”
董馨枝一脸狡黠的盯着周诚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学了好些手段，你要是愿意怕是三天一来回都可以吧。”
周诚抱拳道：“哪里哪里，董同学的剑术不也精进了许多。”
山林中，数十头花豹追着一男一女在山林里疾驰如飞。
少女开口笑道：“周诚，你无不无聊，溜它们干嘛呢？”
少年摊手耸肩：“好久没活动了，体谅一下。”
说话的正是周诚董馨枝两人，两人说话间脚下却是半点不慢，就这么故意吊着身后龇牙咧嘴的花豹，速度也不见加快，任由花豹在身后追逐着他们。
实际上当他们开学一月后，那一次进山这群花豹就已经追不上他们的速度了，此时之所以将它们吊在身后，纯粹是因为周诚起了玩心。
董馨枝见他开心便不去管他，只是开口提醒道：“对了，这出去的时间可和咱们的成绩挂钩，你确定不快些？”
周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虽然无所谓，可眼前的少女可是很需要成绩的，毕竟她家里可是还有等着看成绩的二老，这让他羡慕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有些落寞。
随后周诚收起心思大笑道：“不玩了，加速赶路。”随后一个蹦跳猛蹬树干消失在密林深处，少女加速赶上，只留下眼见追不上而懊恼不已的一群花豹在原地不停用爪子划拉着地上的泥土。
在走出很远后，少女突然提议休息，周诚自无不可，两人找了个大树停脚，董馨枝取出干粮分作两份将一份递给周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少女说：“你很开心？”
少年胡扯道：“你有什么不开心？”
少女白了他一眼喝了口水，不接茬。
少年看到了少女的别样风情，心情突然十分不错，于是他想了一下说道：“每天泡在图书管里，净是些翻书声，你要知道再好听的声音也不能总听吧，偶尔听一次这山里风的呼吸声，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心情差不了。”
少女本来没什么感触，但被周诚这么一说，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于是她放下吃得差不多的干粮，站起来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任由风拂过她姣好的面颊。
周诚就站在她的旁边，少女突然疑惑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说话间用手在两人头顶比划，还时不时踮起脚尖。
最终少女的出结论，那个原先和她差不多的少年已经高出她许多了。
周诚看着少女有些懊恼的小脸继而说道：“这干粮不好吃，想不想来点不一样的？”
少女一脸期待的看着周诚随身携带的背包，眼巴巴的等着周诚给她掏出点惊喜来。
周诚见状便直接将包裹递给她，她询问一番得到周诚肯定的答复后开心的翻找起来。
翻着翻着，期待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随后冷哼一声将包裹大力推向周诚怀中，好在周诚眼疾手快才未掉在地上，少女气呼呼的坐下撅起嘴巴把头转向一边，用后脑勺表示自己受到欺骗后的情绪。
周诚笑着蹲下，将包裹放好，轻声安慰道：“不曾骗你，你等我一下。”随后便独自一人没入林中。
周诚走得极快，以至于少女都没察觉少年已不在身边，所以当她别扭了好久终于觉得回头看一眼少年时，少年却已不见了踪影。
原本她早就想好了，要是四目相对，自己一定要给他个白眼的。
可是回头不见人，少女就更生气了。
周诚很快回来，在大树底下好一阵忙活，少女就是别扭着不看他。
直到闻到烤肉的香味，再到周诚见她不答话亲自将烤肉递给坐在树梢上的她，她本想继续绷着脸，可在看到周诚笑容以及闻到那勾人的食物味道后，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一把接过便吃起来，哪里还见半分愁容，一脸满足得紧。
周诚心想，这人真是个好哄的。而他却不知道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好哄，只是这个人愿意在你这好哄而已，除了感觉到了你的关切之外，更重要的是她更不乐意让你过分为难。
期间，少女赞美之词络绎不绝，周诚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因为如果实在不好吃她绝对不会夸味道，而是会夸奖卖相或者其他能找到的值得夸的地方。
夜深，两人赏着月。
“你说说看，如果顺利咱们是不是还要半天就到地方了。”少女自顾自说着。
也不需要周诚回答她继续说道：“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三天半就回去了，这样我除了能拿个不错的成绩之外还不用特别狼狈，当然了，只希望这一路没有什么变故。”
周诚将水杯递给她，和她碰杯后说道：“那就祝我们一切顺利。”
少女喝了口水，像是被什么烫到脚一般突然站起来一拍脑袋一脸八卦道：“对了，差点忘了这件事，方灵上次和我说如果未来夫婿是你的话，她会十分高兴，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的感想？”
方灵，一个班的同学，是个脸圆圆的少女，曾经加入过他们的队伍，由于受伤严重，是周诚背着其出的树林。
周诚眼皮微抬打量了一眼有些少女，她此刻脸上风轻云淡，而不停交叉的手指却出卖了她。
于是他只能喝了口水，尽量没有表情的说道：“我还是个孩子！”
少女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掩盖心中的某种特殊的情绪后，故作老成道：“你知道吗，咱们这十六周岁大多人可都成家了，你可真不要脸。”
周诚接着装傻：“还得是您懂得多。”
两人就这么斗嘴到入夜，周诚率先说道：“休息吧，老规矩，我守前半夜。”
周诚看着熟睡的女孩，这种场景不是第一次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周诚除了喜欢这种改变之外，更多的还是后怕，自己本就是个看不见未来的人，他本应该离这个女孩远远的，可阴差阳错两人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多次想和女孩疏离，可都以失败告终，他泡在图书馆不出门部分原因其实也是因为这个。
可是都失败了，于是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他可以忍受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可对于想靠近这些人世间温情的自己他毫无办法，植物都会把头对着光的方向探，人总不能一头扎进夜色里不出来吧！
可随后他又想起林老师说过的话，他是一朵开在荆棘里的花，他突然觉得十分有道理，虽然林老师的本意只是在提醒他既然活得不易那就更应该珍惜，而眼前他却得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个女孩如果这般下去，就不得不落入那片属于他的荆棘里，可这一切本就与她无关，自己不应该这么自私。
于是他在温柔的打量了少女一眼后，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就这样吧，我不能再往前走了，你也不可以了，而后你往前一步我便后退两步，在我们都越陷越深之前。
本就是活在角落里的人，背后不该有伙伴的，因为在这种互相依靠的关系里，自己是做不出半分承诺的，这也就对对方不公平，自己还是靠着墙求一份心安来得实际些。
这才几个呼吸间，少年就下定决心，而熟睡的少女却并不知道，她嘴角微微扬起想必做的是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