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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和太医们已经备好了戒除药瘾时需要用的汤药和别的物件,包括棉巾、绳索、镣铐等。
但在开始之前,女医还是要再一次确认太子殿下的决定。
她正色问道:“殿下,您当真要直接开始尝试戒除药瘾,不需要试一试梦欢散的替代药吗?”
想要戒除梦欢散的药瘾,要在止疼丸还未失效时用汤药提前将药瘾激发出来,然后将那些蚀骨剥魂的疼痛生熬过去。
过程中只能用药吊着命,中了梦欢散的人不会死,但也绝不会好过。每日一次,直到药瘾不再能被汤药激发,也不会再自行发作为止。
梦欢散厉害而难得,是以中梦欢散并被记录在册的人并不多。在女医看过的病案里,所有人都没能在戒除药瘾的这个过程中撑下去——
有人会选择放弃,改用梦欢散或替代药抹平那些铺天盖地的疼痛。如此便会前功尽弃,药瘾下一次发作时会变本加厉,更难戒除。
还有人会被逼得自绝性命,彻底求得解脱。
起码在女医看过的所有记录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彻底戒除梦欢散的药瘾。
要么丢了性命,要么终生被梦欢散的药瘾操纵,浑浑噩噩地度日。
沈姑娘之前说不必准备梦欢散的替代药,殿下醒来见到女医后也说了同样的话。
但太子的身份实在特殊,女医必须慎之又慎。
“不需要任何替代药,从今日便开始戒除药瘾。”祝隐洲淡声说道。
祝隐洲已经听女医和太医们说过与梦欢散有关的所有事情,也知道沈晗霜昨夜对女医说过的话。
他和她的决定不谋而合。
昨夜在密林里中了短箭上的梦欢散并非他本意,而在那一回之后,祝隐洲绝不会放任自己主动碰哪怕一次梦欢散,它的替代药也不行。
曾经,祝隐洲的意识和神智只能由他自己左右。如今添了沈晗霜能影响他的所思所想,祝隐洲很愿意。
但其他的任何人或事物,都不行。
他宁愿清醒地承受疼痛,也不需要用药物来麻痹自己,不需要贪图那些虚幻的欢愉。
祝隐洲将自己的那柄软剑拿过来握在手中后,才端起女医递过来的那碗可以提前激发药瘾的汤药饮下。
若他在戒除药瘾时有丝毫软弱或想要放弃的迹象,祝隐洲会用沈晗霜触碰过的这柄软剑伤自己,让自己清醒。
软剑上的蜂毒已经被断云清理干净了。握着剑柄时,祝隐洲似乎能感受到沈晗霜握着它时的温热触感。
见不到沈晗霜时,这勉强能让他心安。
女医已经将第一次戒除药瘾的不同时候需要服用的不同汤药都一一摆放在了殿内的案几上。
祝隐洲听女医说了尝试戒除药瘾时需要注意的事情后,便让殿内的其他人都出去。
“将门从外面锁上,没有孤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祝隐洲吩咐道。
需要戒除药瘾的人是他。
他不能伤了沈晗霜,也不能伤了别的人。
林止蹙着眉,不赞同道:“殿下若独自一人待在殿内,恐怕不能将软剑这种利器留下。”
祝隐洲仍垂眸凝视着被沈晗霜触碰过的软剑,轻描淡写道:“若当真到了我撑不住想要自尽的时候,即便屋内空无一物也没用。”
若他想要求死,可以有很多法子。
林止还欲劝说,却听他神色悠远,声音平和道:“我不会自尽的。”
他还要清醒着去见沈晗霜。
林远晖似是能看出祝隐洲的心中所想。
他并未像林止一样出言劝说,也知道沈晗霜不在,没人能劝得了祝隐洲,便只是拉着林止一起走出了寝殿。
断云不愿留殿下一人去抵挡药瘾的折磨,可他明白自己即便留下也帮不上殿下什么,便只能听令出去了。
女医和太医们不会武艺,若殿下药瘾发作时奋力挣扎抵抗,他们也无法制止。是以他们又仔细叮嘱了一些万不能忘的事情后,便接连走出了殿门,守在外面。
听见寝殿外传来上锁的声音,祝隐洲咬住了女医提前备在一旁的棉巾,静静地躺在榻上,等待被那碗汤药催发的药瘾袭来。
希望能早些结束。
他想见她,很想很想。
即便已经有所准备与猜测,可外面的人其实并不知道殿内到底具体会发生些什么,只能心神紧绷地等待着。
但过了没多久,他们便听见殿内传出的声声被压抑在喉间的痛苦呻.吟。
他们都听出来那声音中满是挣扎与隐忍,却还是无法被完全抑制。
药瘾发作了。
他们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很快便又听见殿内有了各种物件被重摔在地的刺耳声音。
瓷瓶,玉器,桌椅,书架……
他们只能凭借声响判断是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面。
人人都揪着心。
直到夜幕低垂,寝殿内的声音才渐渐平息。那阵从不曾停歇过的痛吟也慢慢越来越低。
在无人注意到的另一侧,太子寝殿背面的一处窗外,沈晗霜抱着膝盖席地而坐,一直静静地听着屋内的所有声音。
她知道,他很疼。
之前被断云拦下后, 沈晗霜便没再要求进去见祝隐洲。
祝隐洲有他的考量与顾虑,沈晗霜既然能猜到,便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他对着干。
他从不会勉强她, 沈晗霜也不会仗着祝隐洲对自己的态度便迫使他去做什么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祝隐洲不想让沈晗霜看见他药瘾发作时的模样,她便不看。
祝隐洲不想让沈晗霜在他戒除药瘾时近身, 那她便不进去。
回到自己的木芙苑后,沈晗霜按照祝隐洲让断云传的话, 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
但她睡不着。
虽然彻夜未眠的确让她有些疲累, 但不知为何, 她没有丝毫困意。
即便是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之上,她也仿佛仍然置身于那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密林中。
紧绷的心神一刻也无法放松。
沈晗霜便也不再强迫自己入睡。
她起身研墨,提笔给爷爷写了一封信,将昨夜发生的事情细细写清楚, 其中着重强调了祝隐洲所中梦欢散给他带来的药瘾和被祝隐洲有意放走的齐氏。
当务之急是要戒除祝隐洲的药瘾,但现下正是朝中变法伊始,大局也不能乱。
齐氏一定会借着祝隐洲身中梦欢散一事做些什么,无论她是想将水搅浑也好, 想做别的也罢,沈晗霜相信在长安的爷爷和江既白他们都不会让她如愿。
这封信上写的事情都与祝隐洲有关,沈晗霜觉得她不能擅自做主,便将写好的信叠好放进怀里, 想着该让祝隐洲看过确定没问题后再命人送去长安。
而沈晗霜揣着信走出木芙苑后, 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径直走向祝隐洲所住寝殿的正门,而是绕开去了殿后的一扇窗外。
她没有像祝隐洲之前那样敲响他的窗棂, 只是缓缓倚靠着墙边坐在了地上, 安静地听着殿内的所有声音。
她听见了祝隐洲艰难克制在嗓间的低吟,知道他疼得厉害。
也听见了失控时的祝隐洲将屋内的东西乱砸在地上, 宣泄着那些无法被压抑和消解,只能靠他独自一人生生捱过去的疼痛。
日光一寸寸挪移,一个接一个时辰过去,直到天色已经变暗,夜幕降临,沈晗霜才终于听见屋内的声响慢慢平息下来。
守在寝殿外的众人也一直悬着心,待听见屋内传出一声冷淡而沙哑的“进来”,断云立即打开了那道锁,和身旁的人一起走进了殿内。
窗边无人处的沈晗霜也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
起码,他熬过了第一日。
总会越来越好的。
已经提前有过准备和猜想,是以看见殿内凌乱不堪的场景时,没人因此而停顿脚步。
所有人都径直朝着榻上那道虚弱无力的身影走去。
太子衣衫上的血迹实在太过浓重刺目,女医和太医们立时开始着手为他处理再一次崩裂的伤口和今日添上的道道新伤。
他们在殿外听了整日,知道在被那些澎湃的痛意一遍遍凌迟时,太子曾经失控将殿内的一应布置悉数砸毁,也在这个过程中伤了他自己。
虽然他并非有意自伤,这也还是无法避免。
断云清楚地看见,即便殿下已经被从清晨持续到夜晚的药瘾折磨得浑身是伤,几乎没了人样,可他仍然如他们离开前一样,将那柄太子妃曾经触碰过的软剑紧握在手中。
似是握着什么他永生不能失去的东西,一直不曾松手。
断云心里有些难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才能让殿下好受一点。
他一直仔细地关注着殿下的状况,见殿下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断云连忙上前,靠得更近些后附耳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