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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雨本在认真听命,敏锐地察觉出太子话里的几分急切后,他立时明白过来,若非还有禁军营中的事务需要安排,太子恐怕今日便会启程了。

这并非太子往日里的行事作风。但自从先帝驾崩那日,太子回过一趟王府后便似乎逐渐与以往不同了。

变得不再像是远离人间烟火的高山清雪。

终于有了些凡世的情绪。

无论各家府宅里发生了什么,长安城中都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模样。

离长街不远的一处客栈里,陈兰霜正倚在三楼客房的窗边,安静地望着底下摩肩接踵的人潮。

她分明是陈相的女儿,如今却无家可归,已在客栈里住了好几日。

之前禁军诱捕叛党时,陈兰霜曾被叛军胁迫为质,肩膀还受了伤。但除了禁军副统领林止因公来探望过她一回之后,便无人再来看过她。

直到今日,当朝左相竟纡尊降贵地来了客栈。

在她身后,神色严肃的陈相并未落座,只站在远处道:“我以为你对自己的后路早有安排,所以才会同新太子里应外合,扳倒祝清。”

陈兰霜知道父亲的话还未说完,没有开口。

“能在祝清生出反心之后及时审时度势,选择同祝隐洲合作,说明你是个有脑子的。”

“但你似乎打错了算盘,眼下他并未视你为特殊。”陈相沉声道。

陈兰霜仍未收回落在长街上的目光,轻声说:“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沈晗霜已经离开长安了,我……”

“但祝隐洲马上就要去洛阳了。”陈相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陈兰霜讶然道:“他怎会……”

她顿了顿,转而笃定道:“他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陈相:“此事由皇上安排,不算因私废公。此行明为查案,但你猜,他会不会去见沈晗霜?”

“依我看,他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在意他的女人。”

见陈兰霜沉默,陈相兀自安排道:“我会命人护送你去洛阳探亲,为免惹人眼,你今日午后便启程,先于祝隐洲一步。”

“无论如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不能再当上太子妃,陈家便只当没你这个人。”

当初祝清有意求娶陈兰霜时,陈相本以为她会拒绝,却没想到,她关起门来自己想了一晚上,竟点头同意了。

虽是续弦,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陈相本对陈兰霜能给陈家带来的助益有所期待。

但祝清没有经受住先帝最后的试探,沉不住气,做出逼宫一事。祝清倒台后,嫁给他为妻的陈兰霜便是陈家的弃子。

她能及时同祝隐洲合作,算是有一份功劳,保全了她自己的性命。但这还不够让陈家与叛贼留下的寡妇有多余的牵扯。

可若陈兰霜当真有本事,能再嫁给远比祝清更有望登上帝位的祝隐洲,即便只为太子侧妃,陈相也愿意以陈家为她铺路,送她坐上后位。

“先帝驾崩前曾留下一道口谕,想让你为祝清殉葬。是我向皇上求情,才让你像那些太妃一样得以活命,不要让我失望。”陈相声音沉稳道。

陈兰霜面上不显,态度柔顺地应下:“女儿明白。”

但她心里却知道,分明是皇帝和沈相仁心,她和那些太妃们才不用殉葬。

林止来探望陈兰霜时,曾同她提起过此事。

此事本不宜声张,但为免陈兰霜被陈相利用,做出什么影响大局的事来,沈相才授意林止同她透露了内情。

每次看见生身父亲的虚伪丑态时,陈兰霜总能觉出几分荒诞的趣味来。

祝隐洲要去洛阳的消息还未传开,但朝中几位重臣已经提前知晓。

沈相得知此事时便察觉到,皇上和太子恐怕都不愿就此结束这桩婚事。

否则不会一面拖着不公开沈晗霜和祝隐洲已经和离的事实,一面又让祝隐洲去洛阳。

这次安排太子去查案,虽的确是为了公事,但难说其中没有存着几分私心。

可沈相答应过孙女,会为她处理好此事。

且太子不明不白地压下了那张和离书,沈晗霜即便离开了长安恐怕也不得自由,会被牵绊进守孝一事中。

皇室女眷需为先帝守孝二十七个月,且不说到时沈晗霜已近二十一岁,耽误她再觅良人,单说要让自家孙女长期为前夫的祖父守孝,深居简出,禁食荤腥,杜绝乐事,沈相便打心底不愿意。

沈相当即吩咐家丁去将沈家族老都请来祠堂。

他要公布沈晗霜已与太子和离一事,更改族谱上记载的内容,还孙女一个自由身。

他一生为官,若连自己最疼爱的孙女都护不住,便也白活了。

沈相有心推波助澜,沈府这边的消息便很快传开。

王府中。

祝隐洲正在思索应为沈晗霜带些什么东西去洛阳时,林止赶来了王府。

林止匆忙走进祝隐洲的书房,甫一见着他,便着急地问道:“我听闻太子妃与你已经和离了?”

闻言,祝隐洲握紧那枚近日总被他放在掌心把玩的玉佩,抬眸看向他。

祝隐洲凝眸问林止:“你从何处听说的此事?”

“今日长安城中都传遍了,沈相他……”林止顿住,面色惊愕,“此事竟是真的?”

“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和离了?”想到了什么,林止猜测道:“莫非是因为陈兰霜之前住进王府的事?”

“还是因为太子妃生辰那日你没有赶回去?”

林止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两件事,他困惑不已:“可是你那日不是去城门口送太子妃了吗?那时为何不挽留她?”

话说完,林止也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了,祝隐洲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性子。

林止原本以为这世上恐怕只有太子妃那样温婉包容的性子才受得了祝隐洲数年如一日的冷淡,没想到两人竟还是不声不响地就和离了。

沈相那边说他们早已和离,那便是在沈晗霜离京前就已经发生的事了。

而祝隐洲不仅并未阻止此事,还像没事人一样送沈晗霜出了城。难道两人是在和离一事上达成了共识,就这么好聚好散了?

许是因为还从未对哪家姑娘动过心,林止实在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怎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但再多的话就不适合林止问了。

他正有些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时,便听见祝隐洲淡声说:“近日我会去洛阳一趟,禁军营中的事务你多上心。”

“我知道,我爹说你是要去查江既白家的那桩命案。”

林止不由暗自想道:不愧是祝隐洲。

沈相那边先一步让祝隐洲和沈晗霜已和离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长安,看起来毫不留恋自家孙女同新太子的这桩婚事,而祝隐洲竟还在镇定冷静地安排公务,丝毫不受影响。

林止离开王府后,祝隐洲久久凝望着书房里沈晗霜曾送给他的笔墨纸砚。

祝隐洲知道,这些都曾是沈晗霜精心为他准备的。他以前一直将这些东西收着,不曾用过,结果被沈晗霜命人卖出了府。

买家这些日子已经用过它们了,原本崭新的物件已有了他人的使用痕迹。

再名贵的笔墨纸砚祝隐洲都见过用过,却偏偏将沈晗霜送给自己的这些都收了起来,有意不用。

以往祝隐洲从未想过自己为何会如此,但眼下,看着那些刺眼的,由别人留下的痕迹,他似乎隐约触摸到了什么事情的边界。

父皇曾用派他去洛阳一事试探他,当时祝隐洲并未正面回答,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即便没有公务在身,他也会去洛阳。

自从成婚第一年父皇提醒过他一回之后,祝隐洲便打算每年都会与沈晗霜一起去祭拜岳父岳母。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但看到沈晗霜留下的那张已经完整的和离书时,祝隐洲就知道,即便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他也要去这一趟。

成婚当晚他便同沈晗霜说过,他不会勉强她做自己的妻子,若沈晗霜想离开,他不会强留。

但起码,他想听听她的理由。

沈相想公开他已同沈晗霜和离一事,祝隐洲不会阻拦,也没有立场拦。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已经和离了。

沈晗霜不想再同他做夫妻。

思及此,祝隐洲眼底有黯然情绪一瞬即逝。

片刻之后,祝隐洲走出书房,回到自己已多日不曾踏足的明溪院卧房。

屋内的一应布置都还是沈晗霜离京前的模样。

那枚破了的香囊和她留下的和离书也还放在桌上。

并非他有意忽视,某些事情便能回到发生之前。

结为夫妻需要两人都点头才行,但分开一事,只需要有一人下定决心便已足够。

他和她都不是会勉强对方的人。

他虽会去洛阳见她,却只是想知道她要和离的缘由。他不会纠缠她,更不会扰了她的平静生活。

祝隐洲将那张自己三年前便写下的和离书又看过一遍,随即亲自带着和离书去了户部,将沈晗霜的户籍转回了沈家,又进宫更改了玉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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