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尝新 （二）不像上海人177（2 / 2）

“嘿嘿，有啥好脸红的？劳动时谁不想轻松点？早点完成自己的定额任务？！再说，我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有啥不好意思？”刘竹影嘻嘻一笑。

“你，还好意思笑！”

“王排长，我真没啥不好意思！争地这种事，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以前也是傻乎乎的，埋头苦干。直到前年春天平地时，那次咱们排平地是靠着马号那里的棉花条田。一天上午，我的那块地才平了不到一半，就看到别的地块的人不时路过我的地块，往前面走，说是去解手。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的，基本上都是你们上海人。我当时还纳闷，难道是你们上海人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

“咦，你说的这些，我咋不知道？”

“王排长，你耐心听下去嘛！我听安徽丫头李点点说，她们其实是去占地块了，把那种比较平整的好地块先占下来！同样一块地，我的那块地东南高、西北低，光挑土垫平，就要比别人多出好多工呢！后来，河南人，甘肃人、四川人，都变聪明了。我，也变聪明了！平地、割麦子、割稻子、掰包谷、除草，凡是需要抢地、占地的，我也和她们一样。劳动时，也装作解手，悄悄去侦察，把好地块悄悄做记号、先下手为强抢占下来！所谓好地块，就是：平地，要抢地块比较平的；割麦子稻子掰包谷锄草，就得抢地里麦子、稻子、包谷、草长得稀稀拉拉的！”刘竹影说到后来，竟是得意洋洋的口气。

“我，这，这些，这些事，我以前为啥不知道？”王眉娥一时呆了，竟有点口吃起来。

“哎呀，你王大排长，谁不知道你王眉娥，简直就像我家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疙瘩、还有惊惊咋咋的八个馍馍一样，一天到晚劳动积极得要死！谁愿意在你王大排长面前显得不积极！王排长呀，我不怕你生气！我说一句，你呀，简直不像个知识分子，简直不像个上海人——”

“嗯？你觉得我不像一个知识分子倒也罢，为啥还觉得我不像上海人？上海人，有啥专门特点吗？”王眉娥听了，心里一惊，颇不舒服，声音还是很平和。

“王排长，我倒不是说你是大老粗，像我们这些老波佬一样土。我是想说，你和我们这些老波佬一样，劳动起来很舍得出力气！而且，一点也不像一般知识分子那样娇里娇气！你也不像一般上海人那样，在我们老波佬面前走路，眼睛鼻孔脑壳朝天！你对我们这些老波佬，蛮客气热情的！

还有黑非洲，她比你还积极！不过，你和黑非洲是少数。你们上海人里的马美丽也不错，也是个老实人，劳动起来也不偷奸耍滑的。不过，你们上海人好些像林茜草、叽嘎！当然，还有像唐华、李点点、蓝叶香，和我这样的。我们有自知之明的，抢地盘又不是啥子光荣的事，谁好意思让你晓得？！有时候自己占的地盘被别人抢了，好些人还不是吃哑巴亏！这次要不是叽嘎太过分，我也不会吵出来的！哈哈，我说的是老实话，都是真的！”刘竹影有点不好意思，吃吃笑着。

“刘竹影，你说我不像知识分子、不像上海人，这点，我很高兴！这是你对我最大的认可和奖赏呀！不过，你快回自己的地块掰包谷去吧！”她听呆了，下意识吩咐着。

不过，这，这，这样的群众，革命群众？

这，这，这些满脑瓜子私心杂念的，就，就是您老人家心心念念依靠仰仗的群众？人民群众？

她茫然地望着枯黄包谷林梢上的天空，喃喃着，群众，革命群众，人民群众？真正英雄的群众？

她甩了甩头，竭力使自己回过神来，严肃道：“刘竹影，你这个思想太落后了！干活偷奸耍滑拈轻怕重的，不行啊！你得向人家陆布谷、何田田、马美丽学习，脚踏实地、扎扎实实！当然，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会找机会向领导反映这个问题——”

刘竹影一脸不服气地，望着她，却也没分辩。

“刘竹影，我虽然批评了你，但，同时也要感谢你！”她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刘竹影，你很真实，敢说真话心里话，这很难得。不是你，我可能永远不知道真相！你先去掰完自己的地块！这块地先留着，谁也不要掰了。”

“好，王排长，听你的！”刘竹影低了头，慢吞吞地，朝自己的地块走去。

王眉娥回到自己的地块，加紧干，“嘁哩喀喳”不到一个小时，她的包谷地，彻底掰完了。

她一屁股坐在在田埂上，斜倚着枯干渠道里小山样的金色包谷棒子堆，闭了眼，正想养会儿神，喘口气。

就听得身后一阵羊咩狗吠声，一股夹杂着羊膻味羊粪蛋味的呛人烟尘，漫过来。

她心里不由一动：会是谁呢？如今，连队有果园后、麦场旁、洪沟前的三个羊圈了。是哪个羊圈的羊群呢？她没动身，却竖着耳朵听动静。

“眉眉小姐，还偷懒呢？连长来了！”

一听声音，她乐了，便故作受惊地转过头：“啊呀，连长来了，我要挨克了！哦，侬长脚啥辰光升连长了？也不早点通知阿拉大家，好让我去准备点糖衣炮弹，拍拍侬马屁！侬苟富贵，不该相忘阿拉呀！”

“哈哈，眉眉小姐格张嘴巴，变得不像小姐了呀！”一脸风尘下巴一撮小胡子的长脚吹着口哨，挥着羊鞭，胳肢窝里挟着个印有“日本株式会社”字样的半鼓旧尿素袋，右耳轮夹着小半截铅笔，从羊群里，蹒跚着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