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乾坤夜 (八)人芽芽175(2 / 2)

“放屁…”她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床上和现在,两回事。好容易十天一个礼拜天,你还那么早把人家弄醒了!”

“都十一点多了才起床,还早?”

“哦,礼拜天,都不能睡个像样的懒觉!人家本来想甩开膀子,大睡一场,想睡到几点几点起,结果,侬个小子鲁,这里搓搓,那里扣扣的,痒得来!害得人家瞌睡,没了!”

“不是你一天到晚挂在嘴边,说我们不能像那些老波佬一样,好容易盼个礼拜天,不是去沙包背柴禾,就是在家里窝一天,有啥意思?没一点情趣嘛!我好心好意邀请你出来逛逛,欣赏欣赏塔里木最美的晚春,塔里木真正的春天,你又偏要㧟个红柳筐子打苦苦草,说是踏青不误打草工!现在,又嫌没睡好懒觉,啊呀呀,王小姐呀,侬真难伺候哦!”

“难伺候啥?!侬几句好听话,就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骗到手,这个小姑娘就要为侬当牛做马奋斗终生!”她笑说着,弯腰从一丛红柳上折下一枝嫩绿的茎叶,使劲闻着,“别看它没啥味道,不过,蛮像我们上海的柏树叶!”

“好啦,咱俩,侬扪心自问一下,结婚七个多月以来,到底是谁为谁当牛做马呢!结婚当天,工资、老本哈马斯拱手全交不说,咱就一个蒙着眼睛给主人王小姐你拉磨的小毛驴啊!你王小姐呢?也就给喂几根胡萝卜,而已!哼哼,阿拉家里,完全是乾坤颠倒,侬骑在阿拉头上作威作福!呵呵,你们上海的柏树叶?!天底下的好东西,哈马斯是你们上海人的!柏树叶,阿拉四川重庆就没有了?”

“还小毛驴呢?!就算是小毛驴,侬也是一匹快乐的小毛驴!小毛驴拉磨,又不是我一个人享受。再说,就算小毛驴吃的是胡萝卜,那胡萝卜也比我这个主人吃的老菜叶强些!侬才是乾坤颠倒猪八戒倒打一耙!作威作福?除了天天一样和你下大田上班,我还要烧饭洗衣,当侬免费保姆!不满意,侬好造反,或者,索性换人呀!哼哼,还又小家子气了!啥东西哈马斯要和阿拉上海比!”

“匹?一匹毛驴?你这用词不当啊!好好好,我承认,我是一头快乐幸福的小毛驴!造啥反?阿拉心甘情愿你的鞭子一辈子抽打在身上!不是阿拉硬要和你们比!是你们上海人处处觉得高人一等,硬把阿拉非上海人哈马斯叫‘老波佬’!”

“孤陋寡闻!人家苏联大作家世界级大作家高尔基的《童年》里,不就把一只猫,叫一匹小猫?!你们不也叫我们‘上海鸭子’呀?大家扯平!好了!啥你们我们的,好象你我不是一家人!唔,好香!”她连连翕动着鼻子,“有点像阿拉…哦,有点像丁香花的香,不过,比丁香花还香还好闻!快,你个头高,给我折几枝!”她跳了几下,手伸老长,还是够不着一棵高大沙枣树上横斜的一枝枝黄艳艳的沙枣花。

“好好好,你博闻强记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一匹毛驴、一匹牛、一匹鸡、一匹鸭、一匹鹅!哈哈哈!还跳!当心自己肚子里的人芽芽,跑出来了!”他大笑,按着她的双肩,笑嗔,“都当妈了,还小姑娘小丫头情调!”

“没那么娇气,小人芽没那么容易出来!哦?当妈了,就该老气横秋老态龙钟行事做派时时处处像个老太婆?当妈了,就不能喜欢花花草草了?侬个老古董!何况人家不也才二十刚出头,人家是真喜欢这些沙枣花嘛!真恨不得这一林子的沙枣花,哈马斯弄下来给我!不过,我没那么贪心,我只要一枝!”她柳眉倒竖,一甩长辫,拧了他的胳膊一下。

“得得得,我一句好心话,惹来你一大堆不是!罢罢罢,算我好心当个驴肝肺!”他笑着摇摇头,夸张地躲闪了一下,上前几步,轻轻一跃,在高高的绿梢银叶间一探手,一枝甜香醉人的银叶黄花,已伸到她眼前。

她,看呆了。眼前,这个高大英俊健壮灵巧的男人,竟是我王眉娥的丈夫!尽管,他常常擤了鼻涕,在鞋帮上一抹!尽管,他常常忘了在桌上吃饭,捧着大碗靠门槛一蹲!但,她还是爱他!爱不够他!她常常趁他婴儿般熟睡时,偷偷看他,忍不住轻吻他的脸他的唇。

他还没像对林茜草那样,说出对她倾魂的话。但,并不意味着他心里没她。每每礼拜天休息早上睡懒觉,她迷迷糊糊似睡似醒间,总能感到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湿热的嘴唇,在轻轻吻着自己的脚板,痒酥酥的。

去年冬天,挖靠近十三连那条南北向的排碱渠时,他去了。那是最苦最累的活,出劳力的全是青壮男子,吃住都在工地上,每天有一顿带肉的菜。他选出白菜块块洋芋坨坨吃了,将碗底的几片肉,悄悄用旧报纸包好,藏怀里。七天后,挖排碱渠的男同志们回到连队。她看着黑瘦了一圈的丈夫,兴致勃勃地展开那包温热、有些蛤味儿了的肉片肉块肉丝时,眼睛湿润了。

“发啥愣呀,傻妞?”他揪揪她结着紫白细条玻璃丝带的齐腰大辫子。

“想你呀!”

“好肉麻!我不就在你面前?”

“没情趣!”她娇嗔道,既而,闻了闻沙枣花,脸上一片神往,“你看,天蓝,水清,树绿,花香,田野望不到边!如果,干的活儿能轻松点,我们,阿拉像不像神仙?”

“神仙?侬,忘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你呀,真真没情调!”她戳了他一指头,看着不远处,突然惊喜道,“呀,好大一片灰灰菜!来,掐些回家,在开水里一焯,酱油香醋一拌,听小四川,还有八个馍馍说过,鲜得来!嫩得来!”

“那,咱们不去更前面的苜蓿田里掐点苜蓿苗了?刚才小四川还说,现在这个季节的嫩苜蓿,比豌豆尖豌豆苗,也不差呢!”

“先多掐点灰灰菜,再去前面掐一点豌豆苗。毕竟,苜蓿是公家的,连队不让弄。哈哈,鲁迅的孔乙己说了,读书人偷书不算窃。反正,这灰灰菜是野菜,大摇大摆想掐多少掐多少!苜蓿苗呀,稍稍窃几许,即可!我主要想看看这苜蓿苗,是不是真的和豌豆苗一样鲜嫩?!看,那几棵特别大蓬的灰灰菜在春风里点头呢,多绿,多鲜,多嫩!”

“哈哈,灰灰菜再鲜、再嫩,没你鲜、没你嫩!”他看看静谧的四周,在她粉嫩的脸上拧了一下,在她丰腴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傻蛋死样,老没正经的!”她娇嗔着,在他身上,回拧着。

绿茵茵的灰灰菜,似春风里荡漾的碧波,牢牢牵引着两个年青人向它们奔去,欢笑撒满了银绿苍苍花香阵阵的沙枣树林子…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