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乾坤夜 (七)心灵胎记174(2 / 2)

她从他手上没收了菜刀,跑到前半屋,“当啷”一声,扔到案板下的红柳筐里,脸上仍是没半点笑容,回到床边,拉开了被子,钻进去,面向墙壁侧躺着。

墙壁那里飘来冷冷的声音:“谁是你的老婆?!一个大男人寻死觅活的,有劲吗?!你这是做给谁看呢?让人看看不起!没说不离,只是,明早暂不离了!今天结,明天离,恐怕指导员不批准,连里人也会以为阿拉把婚姻当儿戏!三天婚假一过,阿拉好说好散,大家就会想阿拉可能不是儿戏,可能是实在没法过下去!因为,好歹在一起,试婚过三天。”

“还要离?!三天后就离?眉眉你太无情、太残酷了!”他内心窃喜,嘴上却咕哝,“唉,秋后监斩总好过斩立决!多谢老婆大人宽宏大量,让我暂时起死回生!”他说着,就拉开被子要往里钻。

“咦,侬格林咋脸皮哪能嘎厚?没让你滚出去,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不是夜里凉,早让你躺地上了!这床银红缎面被子,里面的网套虽然是你从场部买回来的,新被面子却是我姆妈从上海寄来的!这新被子,没你的份!去,把火墙后红柳筐子里你那床汗臭哄哄的破被子,拿出来!你那破被子,面子里子哈马斯给你拆洗过、烂渔网一样的网套也在太阳底下晒过好几天,竟然老远,还是闻得见一股臭脚丫子味儿!”她没好气地对着墙壁说。

“夸张!我自己咋就从来没闻到过啥臭味?!好好好,新被被,老婆盖!多谢老婆不逼睡地上之恩!”他嬉笑着,欢跳着冲到后窗下两口摞在一起的一红一篮两口皮箱边的大红柳圆筐子里,拽出团成卷儿的旧草绿色被子,展开,放到银红被子旁边。

他犹豫了一下,把床尾那头被子打开,钻进去,笑道:“阿拉亲爱的老婆,侬离煤油灯近,劳驾,侬吹一下灯。”

“你的臭脚丫子,想熏死我呀?!”

“得令,老婆,我来吹灯!”他喜出望外,窜到床头,头枕水红色的鸳鸯枕巾,扭头,轻轻朝方凳上的煤油灯,长长地,吹了口气。

顿时,小泥屋黑漆漆一片,静悄悄的。

他拉开旧被子,钻进去,不敢翻一下身。

“老婆,好老婆——”他把自己的脑瓜贴过去,使劲闻着她发辫的丝丝幽香,舔着她的耳轮,“好老婆,人家饿了嘛!饿得来要命!人家,想,想吃,吃你——”

“放屁!屎壳郎驴粪蛋狗屎坨,滚,滚远点!”她头没回,反手将他毛绒绒的脑瓜,推下枕头。

“得令,好老婆!哈马斯累一天了,夜深了,阿拉哈马斯好好困一觉!来日方长嘛!婚假,也还有两天两夜嘛!我不急!我,能等!你的小猪头三小猪蛋小猪猪小傻蛋,哦,还有小克朗小驴蛋小狗蛋,向老婆大人郑重道声:亲爱的老婆,晚安!老婆睡得好睡得香,一觉睡到大天亮!啊——”他抓起她堆在枕上散发着缕缕体香如云的青丝,在鼻尖嘴唇上摩挲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她捂着嘴,肚子里,吃吃地,笑着。

“对了,老婆,今早吃完饭,我才把怀里你的脚趾甲剪了两个半,老病号八个馍馍黑非洲叽嘎她们就急不可耐地冲进屋了!老婆,剩下的脚趾甲,你也别自己剪啊!哈马斯留给我!啊,好困啊,哈——”

“亲爱的小冤家,小猪头三小猪蛋小驴蛋小狗蛋小克朗愿永远追随你,做一只永远忠诚你的狗儿!和你浪漫一生,相爱一生,相亲一生!让你一生,哈马斯在我的爱河里游泳!宝贝儿,以后你的脚趾甲,我包了好吗?长了也不要剪,哈马斯留给我!阿拉愿意,给侬剪一辈子的脚趾甲——啊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为侬,天天愿过劳动节!阿拉在一起,天天哈马斯是狂欢节!如果我是法官,我会判自己终身监禁!监禁在你的心里,永远不得获释——”他的声音,像梦呓。

“噗呲噗呲!昂吱昂——”,很快,枕那边,传来他如雷的鼾声。

她的枕这边,已是,湿淋淋的一片。

“王排长,大礼拜天的,你们也起这么早出来打苦苦草呀?”刘竹影㧟着满满一大红柳篮的苦苦草,大声热情地打着招呼。她从前面田埂上走来,几朵鲜黄的苦菜花在篮柄前一晃一晃的,两个裤子口袋撑得鼓鼓的。

刘竹影冷不防的热情招呼,把王眉娥的思绪拉回来,从眼前那片模模糊糊波浪般翻涌的星星点点小黄花上,拉回了。

眼前,绿浪翻滚的青草海,繁星般的小黄花,陡然清晰了。

王眉娥甩了甩脑袋,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红C,从眼前甩走。

“没你早呀,小,哦,竹影,你真勤快!这么早,你的红柳篮子苦苦草都满了!不过,哎呀,竹影,你生完孩子才一个月过几天,56天的产假还没满,就出来干活!真是的,太不注意了!虽然孩子不在了,可你到底也是十月怀胎生产的,要小心身体呀!”她好心地,小心翼翼提醒。

“王排长,谢谢你关心。唉,我这个女儿命薄,可怜!营养不良,细胳膊细腿的,就像骨头上蒙了一层皮,没一点肉,没满月就夭折了。都怪我自己是第一个孩子,好些东西都不懂。怀她的时候,我经常恶心,呕吐,吃不下东西。经常就吃把沙枣,或者,喝碗开水,就是一顿!唉——”刘竹影弯腰放下沉甸甸的篮子,用手背抹了一把汗津津的红喷喷的脸,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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