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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水落在身上很痛,他跪在雨地里卑微地求阮青逍来见一见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血水在院中蜿蜒流淌,又被暴雨冲刷干净。

他很冷,也很痛,蜷缩在檐下,像是被人狠狠刨开胸膛,将心狠狠扔在地上踩踏,踩得遍体鳞伤,破碎不堪,和污泥混在一起。

之前信誓旦旦的除魔卫道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他本就是魔,除得什么魔,又卫得是什么道……

前世的记忆离逍楚河已经很远了,但他仍旧迫切地想从阮青逍嘴里,听到这句话的答案。

天魔当真生来为恶吗?

阮青逍被这个反问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怔。

天魔生来为恶吗?是的,他想。

这个问题无论问百人,问千人,问万人,问老翁还是问稚儿,都只会有这一个回答。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却不尽然,阮青逍心中微微一叹,至少逍楚河在他眼中不是这样的。

这个孩子天性善良,知是非,懂善恶,虽有魔魂,却从不胡乱作恶。

他能成为那个十恶不赦的魔头,是被他们这些人打着‘除天魔’的名头,一步一步的给逼出来的。

这就像那个在21世纪里,依旧令人们争辩不休的‘人性’问题一样。

只是天魔流于世间的劣迹早已成了人们的固有印象,但凡同其沾边者,必然没有半分好下场,哪怕只单单提起,就令人惊恐万状,深痛恶觉了。

和那双等他回答的纯黑眼眸对上,阮青逍语速缓慢却十分坚定。

“这个问题,为师无法确切回答你,但为师相信,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生灵生来即是坏种。”

鉴宝会虽然是在金淮城中举办,却是存在于法器中的另外一方空间中。

纷发出去的邀请函上有灵空派打下的法印,作为畅通无阻来往两处空间的媒介,十分方便。

迎面穿过薄薄一层水雾似的结界,另一侧的出口旁守着几名头戴方冠的灵空派弟子。

阮青逍扫了两眼,不太意外。

之前试剑会的事闹得确实严重,这次的鉴宝会守卫森严一些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倘若再出那么一档子事,灵空派的声誉怕是彻底一落千丈了。

阮青逍从袖中抽出帖子递去。

几名弟子对他行礼,其中一位打开帖子,忽然发出一声惊疑。

他满目狐疑地看了看阮青逍,又看了看逍楚河,低头对着那张帖子翻来覆去地查验几次,才皱起眉头,满脸严肃。

“仙友,不知您的这份帖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阮青逍不知这帖子上还有其他什么古怪,只道:“晚夜仙君所赠,可有什么问题?”

听到是洛易所赠,小弟子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了些,对着阮青逍不好意思笑了笑。

“原来是晚夜仙君所赠,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二位里面请。”

阮青逍嗯了一声。

见二人走远,其中一位弟子收回目光,不禁咂舌,“半天功夫,这已经是第二位拿着青逍观帖子的散修了,要我说,青逍观对散修可真是大气的,不仅庇佑修行,就连这般盛会的帖子也是说给就给。”

“什么第二位,上一位那分明就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连帖子的来历都说不清楚,还说什么是旁人送的,我看是他偷来的还差不多。”

“哎,哎,我之前听一位前辈说,早年时,道主很爱到处捡人的,他有一次喝醉了在路边,醒来时就被道主捡回青逍观去了。”

“真的假的?我喝醉了倒路边也会被捡回去吗?”有小弟子睁大眼。

“那可不好说,哈哈。”

正此时又有新客来,几名弟子当即噤声,又板起一张脸。

见来者是蓬莱雪巅中人,几名弟子都兴奋地瞪大了眼。

“少雪主!”

李陌寒淡漠目光扫去,微微一颔首,视线落去远处。

“陌寒,”随后而来的冥月潇快走几步上前,眉心微皱,随他目光看去。

“走得这般急,可是见遇见了什么熟人?”

李陌寒没有看她,那双空无一物,好似茫茫雪原的浅灰眸底隐秘地颤了一下。

阮青逍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宛如水滴落海,悄无声息。

他现下用的这一张脸并不怎么出众,顶多算是儒雅俊秀,所以在一干仙气飘飘的修士中并不那么显眼。

反倒是有人注意到他身边一身黑衣的逍楚河,不时往这边扫来探究的目光。

青逍观中人向来有专人接待,尽管来者是名不见经传的散修,也有人专程寻来。

灵空派来接引的人姓卫,他没有因为阮青逍的散修身份有什么轻视或者懈怠,尽职尽责的将二人带去上座。

这个位置在高台上,视野很好,旁边一树雪白若铃花垂枝而下,成了天然屏障,并不那么引人注意。

倒是正和阮青逍的意,不知是不是洛易提前安排好的。

他环顾四周,在人群中见到好些熟悉面孔,以及站在不远台旁正和灵空派掌事交谈的洛易。

视线在青年身上微微一停留,又很快移去了旁处。

洛易声音一顿,在穆巡看过来的探究视线中又微笑的接着道:“嗯,家师这一次未必会来……”

穆巡拍了拍他的肩,爽朗一笑。

“道主座下能有洛仙君这样的徒弟,当真是有福气。”

洛易礼貌笑了笑,转眼间,视线壮似不经意地扫过角落的位置。

若铃树下,风吹留香,黑袍青年正提壶斟茶,琥珀色的清亮茶汤涌入碗底,水声泠泠中,热息沾着茶香蒸腾,带着几丝清甜,是阮青逍平日里爱喝得那几种茶之一。

藏在胸口的镜子震了震,逍楚河手臂一顿,眸底暗光涌流,他放下小壶,替阮青逍理了理袍角,无声无息地在镜子表面上布下一层防音术。

这里有他和师尊两个人就够了,多余的蠢狗不用过来。

“奇怪,”凌傲羽俊秀眉头紧紧皱起,自言自语道,“师尊怎么不接我通讯了?”

“还没联系上道主?”和他人交谈完的凌锋走过来询问。

凌傲羽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双小狗眼垂下,神情恹恹地嗯了一声,又有些担心。

“师尊明明说到了会联系我,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凌锋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拍他后脑上,“就算是你这小王八蛋出事了,道主他老人家也不会有事。”

“爹,你不……”话音戛然而止,凌傲羽烦躁挠头,“不行,我得去找找。”

“嘿,你这小子,”凌锋笑骂,“道主他老人家用得着你操心?也没见你什么时候操心操心你老爹,滚滚滚,少在老子面前晃悠惹老子心烦。”

凌傲羽满脸严肃,“如果爹你晚年清誉不保,当儿子的我一定挺身而出。”

凌锋:?

注视着凌傲羽没入人群的背影的背影,凌锋为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他有些恍惚地想。

道主怎么可能清誉不保,一定是他想多了,嗯,想多了,哈哈哈……

随着各门各派仙友的陆陆续续进场, 鉴宝会眼看着就要开始了。

阮青逍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将余冰告知一事同穆巡提个醒,这一次的剧情跑偏太多, 已经不能在按照‘参考答案’来作答了。

他同逍楚河低声吩咐几句,青年望了眼高位上的洛易, 点了点头, 身影消失在层层若铃花后。

就这会儿的功夫, 有人走上了下方石台, 阮青逍对这人有点印象,是当年主持试剑大会的那位司仪。

嘴皮子挺溜,嗓门不小。

台上的修士合手朝着四方恭敬行了几个礼, 按照惯例讲了几句好听的客套话活跃气氛,在众多修士的注视下清了清嗓子, 进入今天的正题。

“这次邀请诸位前来, 是我派近年来有幸得到过一件十分特殊的‘法器’,有句古语讲得好,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底下响起一片笑声,司仪也跟着笑,又道:“古语还说,法器有灵, 有缘可契。”

“一柄好的法器,只有在有缘者手中, 才可以发挥出它最强劲的实力,绞杀许许多多,妄想侵占这世间的天魔。”

坐在下方的修士, 大多数者都能猜到这一场鉴宝会下的真正目的, 听司仪这一番话, 顿时一阵交谈声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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