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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嘈杂声吸引了阮青逍的注意。

他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粗麻,胸前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孩童突然从纷攘的人群中挤出, 在周遭响起的抱怨不满声中,一路小跑了过来。

那张白皙俊俏的稚嫩脸颊上蹭着几道脏兮兮的灰痕, 像只街边落魄的小花猫。

这孩子瞧起来至多不过六七岁的模样。

他跑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望了阮青逍一眼, 四目相对下, 几分眼熟的神情令阮青逍微微一怔。

这个孩子的眼神, 他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小花猫没有停留,很快从他身边跑过,带起一阵小风。

“杜爷爷, ”孩童的声音脆生生的,却语调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他揪着村长的衣角仰起脸, “我爹爹不在这里面。”

李大牛皱眉,望了阮青逍一眼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开口撵起了人。

“去,去去,到别处撒泼去,没看村长和仙师正说话了?”

小孩又望了阮青逍一眼, 视线在他素雅却绣有竹枝暗纹的袍边停留,瞳孔隐秘地颤了颤, 又扭回脸,攥着村长衣角不松手。

一双黑黝黝地眸子里满是倔意。

阮青逍下意识望了逍楚河一眼,并不是他的错觉。

这个孩子, 确实和年少时逍楚河有几分相像。

老村长空着的那只手握着小孩的手, 佝偻的腰背更弯了些, 嘴里含糊。

“乖宝,再找找,再找找,都在这里了。”

他显然不想再给阮青逍添更多的麻烦、

在老人固有的印象中,这些仙人能帮他们捉鬼已经算是莫大的恩赐了。

小孩却仍旧不撒手,黑珍珠似的眸底浮起执拗,还闪着明晃晃的‘你骗人’三个大字。

不远处有一扎着头巾的妇人跑来,二话不说,粗糙的指头就大力拧上小孩的耳朵,嘴里骂骂咧咧。

“告状,告状,一天到晚没看住就来告状,是俺对你不好么?天天就惦记你那个早死的死鬼爹,俺每日供你吃供你喝,你个小瘪三还学偷俺钱,俺还不能使唤你咋……”

一个没留神,小孩从她手里挣脱,和小泥鳅似的钻入人群不见踪影。

李大牛斥骂:“你个泼娘子,一天天打、骂,今日里就不能消停点,没看见俺们村大恩人站这里,净丢脸……”

妇人骂声一滞,似想回嘴,看了眼阮青逍,又悻悻走了。

“那孩子,”阮青逍收回目光,看向满面愧疚的杜村长和李大牛,“是怎么回事?”

老村长闻言长叹一声,摇头道:“造孽啊……”

荒山那一片,大小山脉众多,其中不知埋有多少枯骨。

捡回来那些人骨,不过是阮青逍顺手而为,实乃只是其中的千分之一罢了。

此时临近初秋,山中的景色比之繁世更能见得几分秋意。

偶有山风吹下枝头卷了边的微黄青叶,悠悠扬扬地擦着阮青逍眉眼落了地。

逍楚河捡起那片叶子,视线落在前方清风明月的身影上。

“你说他怎么想的,”桑折疑惑,“名声响誉各界的青逍道主,竟然愿意做这种小事?”

他以为阮青逍将那些人骨送回去,就准备离开了,谁曾想竟为了个微不足道的毛头小子又折回来。

山上这么大,上哪去找那具不知烂在何处的尸骸?

逍楚河没有搭理他,注视了半晌,拢指搭在青叶上,将那片边缘泛了黄的叶子小心收好。

无论是什么身体,他师尊从未变过,一如既往地温柔。

所以才会招惹那么多的垃圾……逍楚河眸色陡然沉下。

阮青逍的眼前浮着一件磨秃了皮,连露出棉絮都发黄了的老旧护手,他指尖一道法诀打去,护手晃了晃,又再度悠悠往山林中飘去。

其实这一桩子事,他原先是不打算管的,但那个孩子望过来的眼神……太像年少时的逍楚河了。

老村长的话回想在他耳边。

“这娃娃也是命苦,他娘生他时走了,他爹就娶了后的,后的还带了一个小的,就成天使唤他。后来呢,他爹上山打猎,一去不回头,后娘带着小的跟隔壁杀猪的跑了,留下他跟着婶娘……”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阮青逍轻轻一叹,知晓他这心软的毛病八成是改不了了。

左右离凌家灭门一事还有些喘息时,便想着替这孩子寻一寻人。

“师尊,”逍楚河忽然从身后唤他。

阮青逍转脸,山风吹起他散乱着缱绻于肩头的长发,眸底是一汪缓缓流淌的春水,望过来时很是柔和。

自从那日里被扒了马,平日里的逍楚河又表现得听话知礼,阮青逍最初时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了,连带着私下里相处时的脾气也温润上不少。

他本来就不是青逍道主那种冷冰冰的性子。

逍楚河手里是一块有些眼熟的碎布,之前的隐约的猜测顿时成真。

那个孩子果然自己进了荒山。

连这倔性也似乎如出一辙,扫了眼逍楚河,阮青逍心下一叹,蹙起眉心。

他正欲再念一个寻人术法,却见逍楚河转手间,将那块碎布直直递过去桑折鼻下,面无表情的言简意赅道:“找人。”

阮青逍:……

他怎么不知道诡兽还有这功能?

桑折显然也被这一手惊住,他下意识就想朝逍楚河龇牙。

反正阮青逍在这里,这死魔也不敢明目张胆对他这么样。

真以为他堂堂诡兽是被吓大的啊!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他龇牙咧嘴,正要发脾气,视线在晃入仙人略显犹疑和困惑的神情时,忽然灵机一动。

于是阮青逍眼睁眼见小兽对逍楚河翻了个白眼,闻了闻这片衣角,迈着猫步上前咬了咬阮青逍拖曳下的青袍,昂首翘尾在前面带起路。

小样,难得有这种争宠好机会,你以为老子会上你当?

阮青逍:?原来真有这功能?

有桑折领路,不过片刻功夫,他们就在深林中,找到了被一群小鬼围困戏弄的小孩。

阴风四起,鬼瘴遮眼。

几只青头大眼的鬼娃娃在四周嘻嘻哈哈地作弄。

小孩儿双眼无神,像一只没头苍蝇般在原地转来转去,手中握着约莫成人手臂粗细的棍子胡乱挥舞。

尽管眼眶通红,却坚持没有淌落一滴眼泪,他紧紧攥着棍子挥舞,口中发出如小兽一般的低吼威慑。

像,太像了……

阮青逍一时恍惚,瞳孔微微一缩,模糊间,有什么熟悉的记忆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剧烈的,彷如电流窜过疼痛令他下意识皱眉,手指轻轻一弹。

一点仙气泄露出去,顿时令几个青头娃娃如临大敌,尖叫着四下逃散去了。

飘在半空的鬼瘴随着小鬼们的离去缓缓散去,小孩儿动作渐渐慢下。

没了‘鬼遮眼’的他,一眼就看见了阮青逍三人,和那个浮在半空中的老旧护手。

他黑眸陡然沉下,死死盯着那个老旧护手,松开了的手又握紧,手中的木棍脱手砸来。

“就是你们!小偷!”

逍楚河瞳孔一缩,上前一步,利剑出鞘,木棍在剑光中碎成几段落在地上,沉下来的黑眸盯着小孩。

小孩也死死盯着他,双拳紧握。

这一大一小的神情,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你这小孩儿怎么不知好坏。”桑折尾巴炸成一团,避开往他这里飞溅的木屑。

他瞥了一眼逍楚河,跳坐在矮木桩上,轻嗤一声,没好气道:“若不是我们救了你,你早就成了那几个鬼娃娃的肚中餐了。”

“不用你们管!”小孩望着逍楚河手中的剑,眸中有些胆怯,但却仍旧不肯退缩半步,“就是你们偷走了我爹爹的护手,小偷!快还给我!”

“你误会了。”

听到是这个原因,阮青逍拍了拍逍楚河的肩膀,示意青年让开。

这小崽子长得太高,竟将他正好挡了个正着,等回去,他就喝牛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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