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作者:陈茗
“姐姐,学校是什么样子的?”童谣问童甜甜。
“青瓦,白色的墙,屋子很大,里面有很多桌椅板凳,还有黑板,讲台...”
“什么是黑板和讲台?”
“那是给老师用的,你可以去看看啊!”
童谣的眼睛又大又黑,不过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脸,小手还有衣服都脏兮兮的。
童甜甜是童谣隔壁的同宗姐姐,她爸爸在镇上当医生,她现在在快活岭小学读三年级。
“老师...”童谣对这个名词很好奇,但是,她不能问了,因为,童甜甜被她妈妈叫回家写作业了。
童谣是不能去童甜甜家的,因为自己爸爸妈妈和童甜甜的妈妈前几天才干过一仗。
童甜甜家的核桃树树根长到童谣家的地里,童谣爸爸童启明要求童甜甜妈妈童话把核桃树给砍了。
“那树结的核桃全呛在壳里,没有多大意义,树又大,挡住地里面的粮食!砍了晒干还能当柴火烧!”童启明说。
“我砍不了!”童话说。
“那你同意吗?你同意我来砍!”童启明说。
“我做不了主!”童话又说:“要祁伟回来再说!”
“一颗核桃树还要等他吗?”
“就一棵树,能挡住你什么,等祁伟回来你自己给他说!”童话再不理童启明。
童启明等了两天也没见祁伟回来,他去镇上赶集买烟叶顺便就去镇医院找祁伟,祁伟上班没空理童启明,让他回去找童话。
童启明火冒三丈,回去那把斧头就把那颗核桃树给砍了。
童话对童启明破口大骂。
“你有爹娘身没爹娘教养!”
这一句话戳到了童启明最痛处。
随便人骂他是畜生,猪狗不如,也不能骂他爹。
那时候,童启明才八岁,他爹童心缘生病了,童心缘跑去另外一个他乡找赤脚医生看病,早上出的门,天黑了还没回来。
村里人都出去找,后来,在离家几百米远的一处篁竹从里找到。
长期的营养不良再加上疾病缠身,老实本分的童心缘在那里安静地辞世。
“他被饿死了!”
童启明听见大人说。
这一句话就像一根钉子,扎在童启明的心底。
那颗钉子,现在仍然深深地扎在童启明的心底,在那里,让他痛苦,让他流血不流泪。童话无意间动了动那一颗钉子,本来一开始只是童话和金华两个女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当骂到童启明有爹娘生没爹娘教养的时候,童启明冲上前,抓住童话的衣服,一把把她摔倒在地。他举起拳头,一拳打在童话头旁边的碎石头上,他的手,转眼被鲜血染红。
童启明的母亲双眼失明,他也是在童启明和金华结婚后一年就去世了,去世的时候是深夜,老太太说想吃柿子。童启明深夜拿着没有灯爬树去捅柿子,当柿子放在老太太口里,还没吞下去,老太太就与世长辞了。
童启明总是沉着脸,他的话非常少。
与他相反,三岁就没有亲娘,被后娘养大的金华,虽然从未读过书上过学,但是,她天生聪慧过人,性格乐观开朗,总是爱笑。
家里与外面打交道的事,几乎都是金华。
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家就是一栋摇摇欲坠的阁楼,地也很少。但是,他们所有一堆人要养活,其中包括: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一个童启明二哥童启培托孤的女孩童星,还有童启明自家三个孩子,大女儿童歌,二女儿,童谣,小儿子,童年。
尽管童启明和金华两个人每天起早贪黑,到处开荒种地,猪牛鸡一群一群地养,住家不断地扩建,家里的日子也仍然算不上富裕。
因为两个人的勤劳,家里粮食不缺,缺的是金钱。
平日的日常开销要用钱,种地需要肥料要钱,买小猪仔也要钱...老人在世时生病看医生要钱,两个女孩读书需要钱,最害怕的就是生病。之前童星生了一次大病,家里欠下许多债,最后实在找不到钱了,童启明靠给医生砍柴挑水干活,才终于求的医生救了童星一命。
再到后来,童星长大了,要出嫁。童启明在金华娘家那边给她找了一个上门女婿,给童星置家,又花了一大笔钱。
总之,债是永远还不完的。
在这种情况下,童谣已经七岁了,她还没有去过学校。
“妈妈,我要去学校!我想上学!”
童谣走到金华面前,金华刚忙完,她正在吃早饭,大土碗里装着满满一碗红薯。
金华沉默着,大口吃着红薯。
童谣走到金华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摇她:“妈妈,我不可以去上学吗?”
金华看了看女儿温柔地问:“去上学,用什么上啊?”
这句话与其说是问童谣,不如说是在问金华自己。
“可是,我真的好想去!”童谣看着金华。
金华又吃了一口红薯。
“那你明天跟着甜甜去学校看看,如果老师收你,我就让你去!”金华也觉得女儿该上学了,她一直的理念是,苦自己也不能苦孩子。
金华的人生中有许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现在就是其中之一。
答应让童谣去试试水,也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先把事情干了,差什么,再去补什么,只能这样。
第二天一大早,金华比往常更早地起床,做好早餐。
她把童谣轻声叫醒。
“童谣,今天你要去学校哦!”
童谣睁开漂亮的大眼睛,从被窝坐了起来。
“轻一点,别把弟弟吵醒了!”
童谣悄悄起床,穿好一套相对干净,但是却有点破的衣服和裤子,鞋子的鞋带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让鞋子呃呃呃耳朵那么张开着。
金华把童谣拉到木质洗脸架旁,洗脸架上放着一个红底的花瓷盆,她兑了些热水,又从洗脸架上拿下一张黑黑的破毛巾放进瓷盆里。
“来,洗脸!”
又黑又粗的毛巾,在童谣又白又嫩的脸上一顿揉搓,洗完后,童谣看起来很招人喜欢。
“快吃饭,哥哥姐姐他们要走了!”
为了童谣去读书,金华放下自尊心,昨天去隔壁和童话主动和好,求她同意让童甜甜带童谣去学校。
“她还那么小,你放心交给她你就那么办吧!”童话这样说。
金华问甜甜能行吗,甜甜说能行。
此事才算达成。
童谣饭才吃了一半,童甜甜就在门口叫了:“童谣,走啦!”
童谣放下碗筷就要跑。
“午饭!”金华拉住童谣,把一个装着饭和菜的瓷缸塞进童谣的手里。
这是家里用来泡茶的唯一瓷缸,金华把瓷缸里的茶水倒在了一个大土碗里,学校没有中午饭,但是有大蒸锅,学生自己带饭去学校,学校只帮忙加热。
瓷缸很多地方被摔坏了漆,或者凹了,不过,童谣没在意这些,她接过午饭,跑出去找童甜甜,她一边往外冲一边说:“我来啦!”
童启明坐在冷火坑旁吧嗒吧嗒抽旱烟,他偶尔瞟一眼妻子和女儿,不说一句话。
童谣生怕自己晚一分钟,童甜甜就走掉。
当看见童甜甜背着她的斜挎包正等着自己的时候,童谣才安心。
童甜甜的书包是祁伟当兵时候用的,军绿色,很结实,被洗的也很干净。
童谣非常喜欢那样的书包,她告诉甜甜:“姐姐,你的书包好漂亮啊!”
“是我爸爸给我的,用了好久了!”
“但是它还是好漂亮!”
“你们家没有吗?”
“我们家没有!”
“我看见镇上有买的,你可以让你妈妈给你买一个啊!”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穿过一道又一道田埂,来到宽阔的土路上。
这是村子唯一通向外界的路。
走了一段,到了童谣大伯童启润家所在的村,这也是童谣往这个方向走过的最远的距离。
童谣看向大伯家,泥坯墙上到处是裂缝,还有大黄蜂打的洞。一道简单的木门装在泥墙上。
门开着,静悄悄的,没见人。
童谣并没有去找大伯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她认为现在自己应该跟着大小伙伴们直接往前走。
过了这一道界限后,那边对于童谣来说就是全新的世界,她不再叽叽喳喳,也不蹦蹦跳跳了。
“童谣,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认识童谣的大孩子问。
“她去上学!”童甜甜说。
“你就这样去上学?”那个孩子问。
童谣不知道这样去上学有什么不对,这时候童甜甜似乎也觉得奇怪,所以,她没有帮童谣说话。
童谣睁着无知的大眼睛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大孩子们。
“你连书包都没有!”
“板凳也没有!”
“书也没有!”
...
大家一一指出童谣奇怪的地方。
童谣沉默着。
不过,很快大家就对她习惯了,没人再关心她。
一开始只有童谣和童甜甜的时候,童甜甜会放慢脚步,和童谣一起慢慢走,童谣走的很轻松。
现在其他孩子,特别是男孩子,在路上又打又闹,跑的飞快。
甜甜也加快步伐,跟上大家。她总是催童谣:“快点!”
童谣跑一段走一段,本来还端的很轻松的午饭这会也觉得沉甸甸的。
转过一道分岭,再不属于第一生产队范围,他们来到了第二生产队范围。
孩子们在蜿蜒的土路上往前跑,队伍越跑越大。
童谣实在跟不上了,童甜甜也只有慢下来等她。
“姐姐,快到了吗?”童谣忍不住问。
“快到了!”甜甜说:“绕过那一道岭就能看见学校了。”
童谣一下兴奋起来。
刚绕过岭她就问:“学校在哪呢?”
“那边!看到没,白墙的那个就是!”童甜甜用手指给童谣看。
童谣顺着童甜甜的手看过去,除了看到一些房子,没看见什么特别的。
“没看见!”童谣说。
“被树挡住了,看不清楚!总之,学校就在那边了。”
童谣点点头:“哦...”
明明都已经可以看见学校了,可是,她们又走了好久,绕了两个大弯,才终于走到通往学校的直道上。
突然,一阵“铛!铛!铛!”的铜铃声从一座反扣L形状的建筑物传来,路上所有的学生都跑了起来。
“打铃了!”童甜甜对童谣大叫:“快跑!”
童谣根本都没看清所谓的学校,就被童甜甜拖进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
童谣机械地跟着童甜甜,到了一张桌子旁边,童甜甜把一半方凳让给童谣坐。
坐下来一会,童谣终于适应了屋内的暗。
这间屋子真的很大,屋子里整齐地放着桌椅板凳,每张桌子由两个同学共用,教室里有很多和童甜甜一样大小的孩子。
教室最前面有一张又高又大的桌子,桌子和上次之间有一定距离,墙壁上有一块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矩形框...
童谣观察着这一切。
突然,她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起立!”
所有学生都站了起来,童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跟着站起来。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偷笑。
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从教室门口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
老师对着教室里扫视一圈。
“敬礼!”
童谣听见刚才那个同学的声音,她看见所有人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往前鞠躬,异口同声地说:“老师好!”
讲台上的男人说了一声:“同学们好,请坐!”
所有人才坐了下来。
童甜甜仍然把位置让了一半给童谣。
“值日生,把作业收上来!”老师站在讲台上往下看,所有人打开书包,开始拿作业本。
老师看见了童谣,他朝她走了过来。
“这是谁?”老师问童甜甜。
“侯老师,她是我妹妹!”童甜甜看着侯老师说。
“妹妹?你怎么把妹妹带来学校?”
“她想上学!”
“她读过书了吗?”
“还没,今天她第一天来!”
“那把她送到武老师班上去!”
童谣看着侯老师。
“拿上东西跟我来!”侯老师对童谣说。
童谣看着童甜甜,童甜甜轻轻地推了推童谣说:“去吧!”
童谣站起身,童甜甜把茶缸拿给童谣,童谣拿着茶缸,跟着侯老师,去了隔壁教室。
隔壁教室和这个教室差不多大,里面也是坐满了人,不过,里面的学生都比较小。
“武老师,这里有一个学生!”
“她是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走到门口来接童谣,她正在带领大家唱歌。
“告诉武老师,你叫什么名字!”侯老师看着童谣说。
“童谣!”童谣小声说。
“你叫童谣吗?”武老师弯下身温柔地确认。
“嗯!”童谣点点头。
“那进来吧,童谣!”武老师把童谣带进屋,对侯老师点点头,关上了门。
武老师看了一圈教室,指了一个空位置给童谣。
“你去坐那里!”
童谣顺着武老师的手指,看到了空座位,她走了过去。
不过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童谣把茶缸放在桌子上,站在那里。
武老师看她站着才想起来问:“你没带凳子吗?”
童谣摇摇头。
武老师把自己的一把笨重的椅子搬了过来。
“今天你先坐老师的,明天过来的话,记得带凳子哦!”
听老师说自己明天还可以来,童谣好开心。
她用力点头:“嗯!我记住了!”
武老师看着童谣,满心喜欢地笑了。
武老师走回讲台,继续教大家唱歌。
这首歌大家已经唱的比较熟练了,童谣插不上嘴,她专心地听着,偷偷地学着唱。
第一堂下课铃声响了,大家一窝蜂地往外跑。
童谣坐在椅子里不敢动。
“童谣。”武老师走到童谣身边:“我看你带午饭了,是吗?”
童谣看着武老师,乖顺地点头说:“是!”
“是这个吗?”武老师轻轻地碰了碰茶缸问。
“是!”
“带着它跟老师来!”
童谣端起茶缸,跟着武老师去教室外面,大家已经按照班级分别站好了队,每个人手里都端着自己的午饭。不过,几乎都是饭盒,端茶缸的也有,很少。
童谣被武老师安排在壳一个队伍的最后!
队伍的最前面站着以为满脸胡子的男人,他又矮又胖,不过总是笑呵呵的。
他从孩子们手上一一接过饭盒,每接过一个他都要问:“几年级的?”
然后,他根据年纪不同,把饭盒分别放在不同的蒸笼里。
童谣很紧张,她害怕被提问。突然,童谣灵机一动,她记得自己同桌的那个小孩子,看她怎么回答,自己也就怎么回答,这样的话就准没错。
果然,大胡子问那个同桌:“几年级?”
那个同桌回答:“幼儿园!”
大胡子把她的饭盒放好了,她就跑开去玩。
终于轮到童谣了。
“几年级?”大胡子问。
童谣开心地说:“幼儿园!”
“新来的吗?没见过你!”大胡子说。
童谣呆住了。
“对,她今天刚来!”武老师在一旁笑着说。
童谣走到一旁。
童谣一直看武老师,武老师弯下腰问:“怎么了?”
“我想尿尿!”童谣苦着脸说。
“厕所在那边。”童谣顺着武老师的手指看见,土操场的尽头有一座小房子,小房子有两个门,有一个门只有男孩子进出,另一个门只有女孩子进出:“你进女厕所就是了!”
“嗯!”童谣点点头,自己跑去上厕所。
刚靠近厕所,一股难闻的味道迎面扑来。
童谣还是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厕所里有一条长长的旱沟,沿着沟长方向,被石板隔成五段。
童谣知道怎么用,她走进其中一个隔间,脱掉裤子,脚踩沟两边的石头上,蹲下来尿尿,尿完她一下就舒服了。
还没出厕所,童谣就听见了铜铃“铛!铛!铛!”的声音,童谣冲出去,她看见刚才那个大胡子在使劲拉一根绳子,绳子的一端连接在房檐下的大铜铃上,铜铃中间有一段圆柱体的金属,那个“铛!铛!铛!”的声音就是铜铃中间的金属碰撞铜铃发出来的。
童谣赶紧跑回教室。
“大家回座位坐好!”
教室里乱糟糟的,武老师正在耐心地等大家坐好。
童谣走进教室,武老师把手放在童谣的背上,轻轻地推了推童谣说:“快回座位坐好!”
童谣小跑着回到座位乖乖坐好。
她的位置很好认,老师的椅子可是教室里唯一的椅子,是最显眼的。
童谣虽然还没有进入状态,每堂课要一直坐着很长时间让她有点不适应,但是,她很愿意上课。她感觉,她非常喜欢武老师!
第二堂课下课了,有小朋友邀请童谣一起玩,童谣就跟着小朋友去教室外面。
一群小朋友玩的正开心,突然听见二年级的从教室里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好臭!”
“是谁把屎拉在裤子里了?”二年级的尹老师问。
没人承认。
“所有人,男生去男厕所,女生去女厕所,互相检查!”
二年级所有人都去了厕所,不一会,男厕所这边有了结果。
所有人一遍往外跑一边喊:“杜波把屎拉裤子里了!”
“是杜波!”
“杜波把屎拉裤子里啦!”
那些男生用手捂着口鼻,一边跑一边叫。
童谣看着他们,她没看见杜波。童谣认识杜波,杜波和自己同村,走路只几分钟就到了。
平日的时候,大家会一起玩,轮到他们假期的时候,大家会一起放牛。
童谣一直在等杜波,终于,他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他仍然穿着脏裤子,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
他看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