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问35(2 / 2)

刁协瞥了他一眼,“干你何事!快让你的门犬放下剑,否则休怪我刀剑无眼!”

“拙功,中郎将热得头脑发昏,帮他祛祛暑!”,王邺一本正经地说。

拙功闻言,三刀两剑挑了刁协的腰带。刁协善于征战,对于江湖野派的功夫他倒不通,所以面对拙功的灵活剑法,他显得难以招架。

“你这看门犬!”,刁协将斩断的腰带抓在手中,一手持剑对着拙功,脸上满是愤然和不屑。

“拙功,看了脱衣不能祛暑,喝杯冷茶吧?”,王邺又说。

拙功会意,一脚踹向了旁边的桌案,茶壶掉转了方向,他一剑插入茶壶把手,将茶壶勾到剑上,又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满壶的茶水浇在刁协身上。

刁协吐了吐茶叶,气得眼睛发红。他也不顾忌腰带了,持剑朝拙功打了起来,左劈右砍,前刺后挡,二人从楼上打到楼下。

正打得热火朝天,门外涌进来一群兵。他们持刀带甲,嗖嗖得将众人包围。刁协和拙功同时停手了,他们木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环顾四周,“聚众闹事,罪当鞭笞!”,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阁。

“中军有令,全部抓起来!”,男子大手一挥,甲兵开始抓人。满楼的人四处乱窜,哀嚎一片。

男子走到王邺跟前儿,抱拳道,“邺公子,得罪了!”

王邺紧攥着苏隐的手,问道,“父亲要做什么?”

“属下不知,请公子夫人移步!”,男子继续说道。他一面指挥着如何抓人,一面亲手整治些不服管束的醉客。

彩楼巷地处繁盛的城东,人货繁多,承担了建康城一半的赋税,作为官府的钱袋子,自然受到官员的庇护。即便发生了命案也很少能上告官府,更别说得到公允的处理。

谁也没想到彩楼巷有朝一日会被官府给查封了。当时,两千府卫将彩楼巷围得水泄不通,商人、醉客、舞姬、乞丐、术士等人全部入狱,城东的狱所塞满了人,临时租用百姓的屋舍作为监狱。

不少世家子也被抓了起来,其中就有陆琅、刁协,一同被“请进”了牢狱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被放了出去,只剩下无人保释、救赎的普通人在狱中挣扎。

王敦坐镇县衙,惊得城东官员冷汗直出,敲着惊堂木,换了文书先生,公允断案,刑罚伺候。

他们揣摩着王敦的心思,决定从歌姬下手。王大公子、二公子都是彩楼巷的座上宾,中军素来厌恶歌姬,这一步棋他们走得很稳,还得到了王敦的赞许。

凡与王家有往来的歌姬全部处死,当夜狱中哀嚎阵阵。民间有诗为证:

当年歌舞漫长宵,而今狱中吟蹉跎。

粉泪成珠穿不成,枯容犹怜明月色。

彩袖抛却无人问,一段白绫玉颈横。

来生莫做楼中人,凭君一语即为魂。

令城东官员感到惶恐不安的不是这首诗歌,而是他们没有找到拂絮子。将死的舞姬皮嫩嘴严,将一百种刑罚试了个遍也没能说出个有效的信息。

官府张贴了画像,给拂絮子安上了惑乱的罪名。他们要趁王启游历湘江未归之际,将红颜祸水就地正法。

城东官员拿着名单去找王敦,这上面不是草芥贱民,而是些官员的亲戚。

“中军大人,陈响是陈御史的侄孙,郭闲是尚书令的独子,蒋四州是大司工丞张耽的姐夫,还有,还有王寄平——”,城东县官偷瞄了王敦一眼,继续道,“他打伤了衙役,说是您族内宗亲。”

王敦听到最后一句话后皱了皱眉头,确认道,“王寄平?”,他仔细回想一阵,族内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此人,奸懒馋滑,行为不端,总打着王家名号作恶,让他走得痛快些,不要惊动了别人!”

“卑职领命!”,城东县官俯身道,他又瞟了上面一眼,微微直起身来,“中军大人,那其余人该如何处置?”

“关到他们认罪为止”,王敦抬头看了他一眼。

城东县官立马低下了头,举起袖子作揖,“大人,卑职家的墙被人砸出了窟窿,库房也莫名其妙地失了火”,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哀声道,“卑职不敢多舌,只怕是官爷们有意为难,阻拦卑职办案!”

王敦将桌案一拍,惊得城东县官浑身一抖,连忙伏在地上不敢多言。

“若查出个姓名,尽管报于我听!”,王敦怒道。

“卑职领命!”,城东县官喜得连连叩谢。有了这句保命的话,他再也不怕那群欺人的官了,还能借此报报私仇,怎么不上算呢?这就是站队正确的好处。

王敦写了一封信给戴渊,恭贺他擢升大将军,同时也给金不尘送去了厚礼,希望两家亲密如旧,无生间隙。他提出将小女王荼嫁于金三公子,以期亲上加亲。

既然要嫁女儿,王敦想在女儿及笄前把她的眼睛治好,以免落人口舌。于是,他广召天下神医为小女治眼。

人一但过上了几天太平日子便想心里发痒,于是又开始了兴风作浪。

在各方利益的角逐下,陆琳终究还是嫁入了谢家。为了让女儿在谢家有底气,陆丰盛几乎将半个陆家给她做陪嫁。

金银珠宝、妆奁床柜、瓷器铜器、丝绸云锦、庄园铺子、仆从管事等等,可谓是十里红妆,满城艳羡。

在这一天,陆琳拿着团扇坐在喜轿中,耳边满是鼓乐弦歌,一路上吹吹打打,欢送她进入谢家。她不时地转动扇柄,眼底尽是担忧,轿子落地之时,担忧变成了恐惧。

陆琳只见过谢免的画像,模样倒是端正,可听人说他脾气大,挑剔易怒,还经常出入彩楼巷与舞姬厮混,家中光侍妾就有八个,更别提什么外室、红颜。

刘氏劝慰道,“世家子弟多半如此,你看王家二子,虽常与乐女往来,但仍是才华出众,得陛下青睐!”

“他有许多妾”,陆琳不满道。

“妾与马匹同价,只要你稳坐主母之位,侍妾成不了气候!”,刘氏拉着女儿的手。她原本不把侍妾放在眼中,可谢媏衣的死给她敲响了警钟。

“他——”,陆琳捏着手绢,嘴唇咬得发白。

“他是谢侯爷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你看看守关的将军,征战一生都不曾获侯爵,连那屡次擢升的许…许什么来着,陛下只赐了子爵,你的夫君,孩子,子子孙孙可都是侯爵!”

陆琳气得跺脚,她背过脸去,“母亲就知道爵位爵位!女儿的幸福都不要了!”,她双肩微颤,落下泪来。

“爵位难道不是幸福?琳儿,我嫁于你父亲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校尉,你可知为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有了今天的权势,可是我并不怀念,也不自喜,因为有人一出生就得到了别人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东西!”

刘氏望着女儿抽泣的背影,叹道,“每个人站的位置是不一样的,有人高,高到泰山揽星辰,极目四海,有人低,低到深渊一叶障目。而站在中间的人最为痛苦,他们有攀爬向上的能力,却没有援梯登顶的机会。他们的理想会随时日变淡,挣扎过后,便委身于酒色之间!他们空荡荡的一副软弱皮囊里生出了愤俗自傲的灵魂,贫困是丑恶的养料,位卑滋生出嗔怨,告诉我,你得到了什么?”

陆琳停止了哭泣,她带着哭腔说,“张宜华在云端了,她为何不快乐!”

刘氏展眉一笑,“那是她蠢,竟将喜怒哀乐系在男子身上!琳儿,你的生活中只有男子吗?游园赏花,看灯划船,绣花投壶,哪个不是愉心的玩意?夫君不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即便是孤身,你还有礼法赐予的地位!”

陆琳被说动了,母亲的话是有些道理,可她就是郁闷,她甚至怀疑母亲根本不爱父亲。

她不明白,为何不能和喜欢的人结亲,为何夫妻间充斥着衡量和算计。人是什么,是由金子铸成的白骨,还是盛满虚名的容器!

“引新人出轿——”

陆琳回过神来,听见一阵鞭炮响,接着鼓乐纷纷,人语相杂。她被扶出了红轿,走了两步,见一双金纹皂靴停在跟前,扶她的人换成了其他人。

拜了高堂天地,陆琳又被扶进了新房,她颤惊惊地坐在床沿,门外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引起她的注意。

“吱呀——”,门被打开了。两列侍女端着案板为新人做礼,减钗更衣、结发合卺,再到落帷闭门。

“陆小姐”,房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陆琳举着绢扇,见一个男子立在身前二尺远的地方,她认出了那双金纹黑靴,便缓缓地放下扇面。

男子身穿红底金纹袍,腰缠红绦,一双平静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谨慎,高挺的鼻梁为庸常的面容添了点精神气。他体格偏瘦,头上的紫冠金玉略显笨重。

陆琳口中的“夫君”二字还未出口,对方已经夺了话锋。

“嫂嫂”,男子开了口,“兄长要务缠身,命弟前来接亲,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陆琳被这一句“嫂嫂”吓得慌了神,至于后面的话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男子朝陆琳作揖,“弟姓谢名奕,见过嫂嫂。”

朱绣绢扇掉落在地,陆琳睁着迷茫的双眼望着谢奕,她从未听过有弟代兄娶的事例,这让她如何是好?

谢奕朝前走了两步,红衣穿过喜烛,烛影在二人脸上曳动,一明一暗。他躬身将绢扇捡起,递到陆琳手中,低声道,“嫂嫂不必忧心,兄长稍后就来。”

陆琳呆滞地点点头,她听闻谢侯爷有两个嫡子,长子谢礼战死,次子谢免在跟前尽孝,眼前的这位应该是庶子。

谢奕微微一笑,朝陆琳躬身作揖后就退了下去。屋内又陷入了寂静。

陆琳就这样等着,一直等到夜半,见红烛半褪,帷幔静伫,侍女倚在柱子上打瞌睡。她只觉眼皮沉重,手中的绢扇渐渐歪斜,困意如山压来,陆琳倚在床边睡着了。

恍惚间,她看见了一座城,城池巍峨,沙尘满天。下一刻,她站在了城墙上,纵目四野,雪霜纷飞。她见一个少年朝自己走来,从他琥珀般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容颜,一个双髻小姑娘。

城池消失了,雪花停在了半空中。少年的身影逐渐模糊,陆琳追了上去,“我总是梦见你,你是谁?”

少年停住了,他说,“之后你不会梦见我了。”

陆琳追了上去,她觉得自己步履轻快,忽而变成了成年模样,而少年依旧是少年。“你一出现我便心痛,我怎么不记得你了?”

陆琳见他要走,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可一抓却扑了空,化作了漫天的雪花。陆琳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森森然。

陆琳猛地睁开眼睛,一顶红纱帐映入眼帘,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吓得侧身坐起,见一男子酣睡在枕边。

谢免吧唧了两下嘴,翻了一个身继续睡着。

“啊——”

一声惊呼吓醒了谢免,他两眼一睁,往后一瞅,嚷道,“你叫什么?”

陆琳扯着被褥,一脚将他踹到床下。

谢免头发散乱,扶着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怒道,“大胆!你这贱人——”,他刹住了话梢,父亲叮嘱,少夫人要以礼相待。

“你踢我做什么!”,谢免瞅了她一眼,见她红妆未卸,纤眉似柳,双目含情,一点朱唇似樱桃。可惜被褥遮住了腰身,令谢免不禁叹息。他试探性地坐在床沿,挑眉道,“你不认得我?”

陆琳摇摇头,眼里尽是泪水,单薄的身子在被褥里颤抖。

“是没见过”,谢免自语,他看向她说,“本小侯爷就是谢免,你的夫君。”他得寸进尺地将右脚抬上床,见她不排斥,试图扯她遮身的被褥。

陆琳紧紧抓着被褥,“你几时来的?”,她小心问道。

“昨晚啊,我见你睡着了就没喊你,你带的钗冠扎我的脸,我给你取了下来放在了桌案上”,谢免指着铜镜前的桌案,见桌案前空无一物,钗冠原是被扔到了地上。

陆琳摸了摸头发,确实钗冠不在,她微启被褥,见自己穿着里衣。

“然后顺手脱了你的衣服”,谢免朝她一笑。

陆琳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她将脸埋在了被褥中。

“哈哈——”,谢免大笑,他坐起身来,破天荒地自己穿了衣服,却将腰带系错了位置。

谢免拍了拍手掌,侍女们鱼贯而入,她们候在两侧伺候少夫人起床。陆琳害羞地坐在床上,她不时地瞄一眼谢免,像是在等他离去。

“昨夜本小侯睡得迟,也就不曾惊扰佳人,都给我仔细些,谁也不许为难少夫人!”,谢免抱臂倚在屏风上。

一众侍女恭身道了,“喏”。

陆琳原本不明白,也见侍女未曾替换被褥,她心中会意,对谢免多了几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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