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路诤134(2 / 2)

路诤在门外又捶又打,大喊大叫、嚎啕大哭……他惹来很多人的关注,但一切于事无补。

在乡下,偷狗实在是太常见了,养在院子里的都会被偷走,何况是那个强奸犯生的傻儿子的狗朋友呢?说给奶奶听,也没有用,老人家只会觉得他大惊小怪。

一只狗而已,没有人会在乎的。

但这是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那天晚上,路诤缩在被子里辗转反侧,也许这里的生活温养了足够多的戾气,也许是因为自小没人教过他做人的道理,也许是他的血管中本来就流淌着罪恶的种子。总之,这天晚上,路诤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为自己的朋友报仇。

小孩子和小孩子之间的差别还蛮大的,很多十岁多的小孩子在学校里被老师凶几句,叫家长来,就会感觉天都要塌了,而在某些冲突频繁的中东国家,同龄人已经会玩AK47了。

路诤没用过枪,他只是从家里摸出了一把水果刀,花了几天时间观察黄鼠狼的出行习惯。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趁黄鼠狼在大树底下打牌,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里的扑克牌上的时候,他摸到这个人的背后,掏出刀子,从腰后捅了进去。

案情非常简单,难办的是犯罪者的年纪。

在我国,负担刑事责任的起步年龄是12岁,在这个年纪之上会被关进少管所接受行为矫正,但路诤当时只有10岁出头,属于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的幼童,公诉机关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所以他只是被送进心理矫正中心辅导了几个月。

刑事责任可以不追究,但民事责任却无法逃脱。

奶奶为了应付民事赔偿,只能把承包的茶田转移出去,再加上以前的一些积蓄,零零总总凑了五万块钱,赔偿给黄鼠狼的家属。这点钱当然补偿不了一条人命,不过作为一个农民,家里的财产就只有这么多了。

这笔钱本来是留给她待在监狱里的儿子的,奶奶急火攻心,心脏病突发,过世了。

路诤见她的最后一面是在殡仪馆里,那是一具干瘦的身体,穿着白色的寿衣,双目紧闭。

村集体给奶奶举办了追悼会,骨灰埋在公益性的公墓里。

路诤再没了管他的人,家里的钱也全都用来赔偿了,只剩下一个宅基地,还有每个月一百多块的社会救济,不过凭借这些他没法自己养活自己。

这时,住在上海的妈妈向他伸出了援手,成为了他第二任监护人,甚至这能算得上是好事,因为他的户口得以迁入大城市。

所以他才能入读现在这所中学。

路诤背着书包默默离开教室,但有人在外面拦住了他。那是五六个高年级的学生,生得人高马大。

这个时代的孩子普遍发育得早,虽然是初中生,但身材上和成年人已经区别不大了,身高全都超过了1米7,把路诤围在中间很有压迫感。

“喂,听说你就是1班新来的杀人犯?看上去没怎么特别的嘛。”拿着篮球的男生说。

路诤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喂,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男生继续挑衅。

这几人显然不怀好意,路诤不想跟他们起冲突,把抬起的头又低了回去:“我要回家了,请你们让开。”

“这么早回家,装什么好学生?”男生向周围看几眼,现在放学,这里的人流比较多。有人见这边起了冲突开始频频回顾。他咧了咧嘴,觉得有点不方便,把手里的篮球猛地砸向路诤的脑袋,“嘭”的一声,篮球飞出去很远。

“小子,走,陪我们打会篮球。”他把手搭在路诤的肩膀上。

男生和他的朋友开始推搡。路诤小时候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发育得晚,论身高和体能远远及不上那几个男生,被裹挟着带去教学楼后面的篮球场。

不过他们并没有真的玩篮球,而是利用体能上的优势频频把他挤倒。就算路诤不想接球也没用,有人会把篮球传给他。

现在天已经黑了,学生都已经走光了,篮球场上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再没其他人。

他们玩得越来越过火,甚至故意伸脚踢在他的膝盖上。

路诤又一次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膝盖和手肘都被擦破了,上面是一道道血痕。

“我要回家了。”路诤低着头。

“听说你杀过人,看起来不像啊?不然怎么这么脓包?”领头的男生一把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对周围的几个兄弟说:“嘿,你们说,他脓不脓包?”

其他人不说话,只是笑。

“我说,你转学吧。”男生拍了拍他脸,“我不管你是回乡下,还是去其他学校,总之,赶快给我滚蛋。”

路诤没有说话。

“实话告诉你,我女朋友和你同班,你把她给吓到了。你是个乡下来的,还是个杀人犯,这里不欢迎你,快滚,听到了么?”男生在路诤胸口推了一把。

路诤心想,大城市和小地方也没什么区别,这里人很多,楼也很高,但这里的人不欢迎他……或者,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人欢迎他,因为他是个灾星,是个孽种,是多余的人。

他张了张嘴,想要答应下来,但是离开这里,他又能去往哪里呢?

见路诤还是沉默不语,男生没什么耐心了,他切了一声,“妈的,哑巴么……听说你爸是强奸你妈生的你?这么说你还有强奸犯的基因,真脏哎。你们一家是不是都不太正常,爸是个强奸犯,儿子是个杀人犯,你妈是什么情况?是个婊子?”

路诤身体颤抖了一下,这个男生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男生注意到了路诤脸上的变化,他笑嘻嘻地说:“你这婊子养的贱种,你的畜生爹没日你妈,怎么来的你?我操,是不是你妈是他妈的自愿的?裤裆里痒了当街解裤带勾引你爹?是不是还干了不止一次,要不然一炮就有了,这么精准,比精准扶贫还精准?”

他周围的同伴被逗乐了,哈哈大笑。

路诤脸色变得煞白,他的拳头握紧了,想要和他们搏斗,但各种念头进入他的脑海,迫使他把握紧的拳头松开了。最后,他声音艰涩地说:“有什么事冲我来!跟我妈没关系!”

见他有了回应,男生更加兴奋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值青春期,对性方面的知识尤其感兴趣,更多的污言秽语从他的嘴里冒出来,用各种下作的词语侮辱路诤的妈妈。

“啊——!”路诤再也忍不住了,他扑出去,用手去抓男生的脸。

男生退后一步,用手抹了一下脸,看到手指上有一道殷红,他的脸刚才被抓伤了。他简直不敢置信这个瘦弱的小子居然敢反抗,他左右望了一眼,和自己的同伴对了下眼神,同伴的目光很默契。

“真是翻天了!”男生一脚踹在路诤的肚子上,把他踢倒在地。

“上,给他点颜色瞧瞧!”

男生的同伴加入进去,无数只脚落在路诤的头上、身上、腿上。

他叫骂着,像是个卓绝的说唱歌手,极尽肮脏下作之能事,而周围的同伴是他的鼓手和乐手。

路诤抱着头,蜷缩起来。他想要夺路而逃,但周围的人像是一根根巨大的柱子,围成一个监狱,让他无处可去。

他心里忽然涌出奇怪的情绪,他感觉这些拳脚就像是神从天空中丢下来的石头,把他砸得头破血流,以此惩罚他的罪行。他是天生的恶人,他的血肉里埋藏着罪恶的种子,注定不容于神创造的世界。

他想要痛哭,想要哀求,想要咒骂……那些无名的情绪汇集在一起,就像是一口高温高压的熔炉里,各种金属被混合在一起煅烧,融化成一股金红色的熔液,在他的血管里缓缓的流淌。

最后,他想起了当时自己把刀子捅入黄鼠狼背后那种畅快的、快慰的感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浸没他的手,洗去愤怒、仇恨,让人想起恶魔在岩浆里为狂徒受洗。

路诤向一侧滚动,避开了落在他身上的拳脚。

男生和他的同伴踏前一步,他们再想起脚,但路诤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

“你他妈……”男生爆出一句粗口,但这句话只爆出一半,剩下的一半被化为呻吟,“别别别……”

路诤捏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逆着手腕关节往后扣。

人类的手指灵活而脆弱,男生没法挣脱,转而威胁道:“敢动我你试试!”

路诤没有理会这种无力的威胁,他发力一绞,“咔嚓”一声,那根手指发出一声骨头折断的脆响。

“啊——!”男生惨叫出声,他的脸因为极度的痛苦扭曲起来。他的另一只手拼命扼住手腕,但手指的神经依然准确无误地把疼痛传递到他的大脑。

疼痛瓦解了他的暴力,男生摔在地上,疼得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叫妈妈。

他的同伴们全都愣住了,齐齐看向路诤,却只看到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确实像是一个杀人犯的眼睛,冷漠、孤独、残酷。

从家长嘴里听到的话开始回荡在他们的脑海,他们刚见到路诤的时候,以为这只是传言,但现在传言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证实。

“杀人犯……杀人犯……”男生们呢喃着,也没顾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同伴,从篮球场上落荒而逃。

这些男生们居然被一个远比他们瘦小的人仅用眼神吓退了。

路诤低头看向地上的男生。

在黑暗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简直像是俯视的死神。

“别杀我!别杀我!”恐惧开始促使男生大量分泌肾上腺素,这让他骨折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屁滚尿流地逃跑。

现在操场上什么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他一个。

路诤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是泥灰,黄扑扑的,像是一条流浪的野狗。他掸了掸,把那些灰拍去,衣服和脸变得干净一点,现在他像是个人了。

他慢慢走向篮球架,一瘸一拐的,去拎自己包。

男生们的殴打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尤其是关节处的一些软组织。他们其实并不用落荒而逃,只要上前小小的推一把,就能把这个瘦弱的家伙制服。

但他们在路诤面前被吓退了。

不过这样也对,虽然那些孩子并不是什么好学生,说不上前途无量,但他们和路诤不一样,他们每个人有一个完整的、幸福的家庭,用不着和这样一个人玩命。

昏黄的路灯下,路诤低着头,在黑暗中独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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