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不渡人(3)尚方剑90(1 / 2)
黎明之前,黑暗总是最深。
而在这极致的黑夜里,人人沉默的肃立在万佛脚下,就连佛门弟子也一言不发的远远看着焚龙祖师目送几只水鬼三步一回头的回归山林。
他甚至还不放心的挥了挥手,敦促它们快点离开,“快点回去!不准再下山胡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吱吱……”
赶来的白居易沉默的看着水鬼们从要被处置到被放走,听着身边的老仆支支吾吾道,“家主,好像是是是……大佛爷。”
“嗯……我看到了。”
白居易深深拄着拐杖,扭头看了一眼那摩崖壁上雕刻的与山齐高的卢舍那大佛,缓缓说道。
可是此刻他除了说看到,什么也不能说。在他所信仰的佛祖面前,他甚至不能像在朝堂上那样奋笔疾书,下笔如剑,最后眼见不平事,干脆愤而修书一封,辞官而去。
因为多年前,他已经舍弃了他的此生之志,选择了皈依佛门,如今他若连佛祖也舍弃了。
此一生,他还能信仰什么?
这一刻站在大佛脚下的他,迷茫的发现,这世间除了官场,原来还有光明普照的卢舍那大佛也照不到的黑暗之处,正在大佛石刻脚下,无限蔓延。
而他明明早已看到……
却因为内心的某种懦弱,从不肯正视那些黑暗的存在……
……
人群后,华盖伞下,定安即使不认识大佛爷,也懂得看人高低,能够如此堂而皇之放走几只“水鬼”之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大唐高僧,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来前,她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前一刻她还在禅室里对菩萨跪地叩谢还愿,这一刻她轻抚着佩戴多年,从不离身的佛牌,终于明悟为何这么多年,她日夜求祝,却一直得不到佛祖的半点回应和救赎?
因为她的佛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她们这些可怜的凡人啊……你说她们是多么可怜可悲又可叹?
年纪小小的公主见此,不高兴的扯了扯姑姑的云袖,低声哼道,“姑姑,这和尚如此护短,还不分是非,也配做和尚?”
“哼!焚龙是吧?”
“本公主记住他的法号了,回去之后,我便叫父皇叫僧录司将他除名!”
定安闻言失笑,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摸了摸小侄女的发顶,说了一个“好”字。
……
众人眼见着水鬼们被放走,心灰意冷的呼朋唤友离去,“水鬼都被和尚放走了,大家还有什么好看的?”
“白忙活了一夜,散了散了……”
“还是早点回家睡觉!”
“马上天一亮,又要替这些和尚挖河呢!”
……
夜是那么的黑,每个相携着离去的众人,步子却是那么沉重而缓慢,甚至偶尔还有人不甘心的回头,偷看着那几只被放归山林的水鬼,可是两相见绌,它们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刺眼。
东边的山峦顶端终于浅浅要褪去一缕黑色,突然间,有一道白虹异军突起,撕裂这漫长黑夜,划过众人视野,势如奔雷,投向兴高采烈回归山林的水鬼们。
只听山林中响起一声痛苦的哀吼。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林中出现一柄雪亮的龙泉宝剑,当胸插在一只水鬼的后背。
一剑命中。
一只水鬼当场丧命。
一个宽衫大袖,满身泥泞的落魄书生,踏步而出,他腰间挂剑的草钩此时上面空无一物,只有常年握笔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装饰五爪银龙的剑鞘,此时剑鞘已然出鞘,无剑。
老仆第一个讶异的指着他:“家主,是巡按大人杀了水鬼!”
然后众人回头只见唐棣上前一把地上的拔出龙泉宝剑,看着剑锋上滴着的一滴一滴的暗红色血浆,说道:“这就是你们佛门所谓的慈悲为怀?几个畜牲害人性命无数,却只是轻飘飘一句,下不为例,便可饶其死罪。”
“这种慈悲,不要也罢!”
话落,白居易只见唐棣眉眼带煞,拖着滴血的剑尖在地,仿若屠夫,又一路冲向剩余几只逃跑的水鬼,手中的御赐龙泉宝剑再度一剑刺出。
水鬼们见此惊恐的尖叫,四处奔逃,呼喊焚龙救命。
“啊!吱吱!……”
焚龙看向疯狂追击猴儿们的年轻书生,眉头一皱,就要出手阻止:“又是你个书生!”
又宰了一只水鬼的唐棣,一侧断眉高挑,满脸都是污血的回头说道,“本官正在执法,请问焚龙大师有何指教?还是这几只水鬼是大师养的?所以心疼,想要阻止?”
焚龙刚要开口。
唐棣便冷冷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焚龙仿佛看到了唐棣身后出现一道幻影,宛如巡视东土的守护神明,向着尘世中的他,投来了轻蔑的一瞥。
而那双细长而漆黑如墨的眼中,有一簇火光隐隐跳动。
焚龙只听他接着说道,“不过,本官好心提醒大师一句。”
“若是此灵宠乃大师所养,依照我《唐律》,宠物伤人性命,主人亦要受罚!再依当今圣上诏令,凡有罪之僧人,僧录司先除其名,再依《唐律》执刑,公告于世!”
“那大师一辈子清誉也算毁于一旦了,为了几只祸一方的水鬼,大师确定要这样吗?”
焚龙闻言脚步一顿,踟躇不定的看向不停向他求救的猴儿们。
“当然大师若就算舍了这‘僧人’的俗世身份,也坚持要将慈悲为怀的佛法准则奉行到底,那本官甚是倾佩,不过不过身为天子巡按,有理由怀疑大师是为私心,指使这些水鬼害人性命的幕后真凶,事后,又企图包庇它们的罪行,只能将你们一同论罪,送交大理寺审理。”
铮铮话尽,唐棣宽衫大袖一拂,手握长剑,踏节出剑,一剑又重重劈向一只水鬼,顿时血色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漆黑的山林,为整个山林镶上一条血红的金边,渐渐蔓延开来,驱散这漫长的黑夜。
时间一点点推移,一缕金色的阳光终于翻越山林,撒上书生手中染血的宝剑,只见他又一剑横握在手,使力劈开这肮脏混浊不堪的黑夜,迎接黎明。
众人忍不住停下脚步,又往回走,想要走到光明里,看一看,眼看着尸横遍野的水鬼,突然不知是谁发出一阵阵欢呼。
“快看!水鬼们都死了!”
“太好了!”
“再也不会有水鬼为祸我们了!”
此生还是第一次杀生的唐棣,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轻轻擦拭过皇上御赐给他的龙泉宝剑上,擦去上面肮脏的血液,缓缓换剑入鞘。
再度看了一眼权衡利弊半天,最后选择没有动身的焚龙大师,只是讥诮轻蔑一笑。
仿佛在嘲笑他是什么得道高僧?
最后还不是爱惜这一俗名。
初升的太阳从黑云后终于吐出一轮红日,众人只见唐棣身披金光,又走回到卢舍那大佛下,站在那些尸体前,静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弯腰蹲下,手指夹住其中一块覆盖着的白布,轻轻揭开,露出两个并排躺着的小和尚。
那两个小和尚还很年轻。
就连头上的戒疤都还是是淡淡的粉色,他们的眼睛直到死前最后一刻还睁的大大的,里面都是全然的恐惧。
唐棣再度回头看向呆立原地的焚龙祖师,说道:“这两个弟子也是可怜,我们救上来时,就已经没气……被水鬼用水草死死缠住,死死挣扎求救也不得解脱,就这样生生被那八只水鬼拖进河底淹死……”
“可他们还是如此的年轻……”
“就这样没了性命''……”
“最可怜的是他们此生最崇敬的祖师爷,却从头到尾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他手平平一指,指向那些看着人畜无害却下山为祸一方的灵猴,“只是从头到尾想要维护那几只害了他们性命的水鬼,只为了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