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烈酒2(2 / 2)

她惊讶之余,忙地向那个苍老干瘦的小老头极真诚地笑了一笑说:“咦?宋公公怎么来了?宋公公平身吧——”

她小心把绣棚放到一边,向着宋成和走了两步,才又注意到宋成和他身后还跟着小顺子,而小顺子的手里托了一样东西,红绸布盖着,不知是什么。

“是皇上叫你来的?是不是本宫的禁足可以解了?”絮絮拢了拢身上赤狐披肩,清凌凌嗓音一连串问道。

宋成和早已习惯了娘娘的直截了当,笑笑说:“娘娘,确是皇上命奴婢来的,西域的属国进贡了一壶烈酒,皇上想到娘娘从前极爱喝酒,所以将这酒赏赐给娘娘了。”

正如宋成和想破脑袋也没预想到皇后娘娘会在门槛上坐着绣花一样,寒声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那红绸布底下的,不是什么解除禁足的恩旨,而是一壶贡酒。

一壶据传上天入地也难寻的顶烈的贡酒。

絮絮先呆了一呆,关注点却在他没有预料到的地方,说:“宋公公你是说,皇上记得本宫爱喝酒?”

是了,大将军府的容大小姐,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爱酒的爱好。虽然酒量不大行,却也曾有一段嗜酒如命的风流日子。当其时,她心底寻思的却是自她嫁进东宫以后便鲜少饮酒,这个爱好更没有对旁人提及,他知晓……,莫不是记得了什么?

她心底顿时一片暖意,也没有顾上禁足是否解除,只觉得很快活,于是将小顺子托着的酒壶接到手里,一仰头直接喝得干干净净。

宋公公在心底微微诧异,刚刚那两句话是他自己编出来的,皇上方才只是冷淡地吩咐他,要他看着娘娘喝完这壶酒,那时情态,他想起都觉得冰冷。

喝完的一瞬,她还清醒,便还能算有礼地对宋成和说上一句:“多谢宋公公来给我送酒,寒声,你快去请宋公公进去喝杯茶。”

宋公公连忙推辞道:“娘娘,老奴还要回去伺候皇上,先行告退了——”

“哎——”她叫住宋成和,直截了当问道:“皇上他近来好么?他有没有想我?”

饶是宋成和知晓她的率直个性,也不免为她的直来直去感到一丝窘迫,愣了一下,才堆出一贯的笑:“皇上身子康健,也记挂娘娘呢。”

絮絮溢出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仿佛一朵在日光下缓慢绽开的红芍药:“本宫不能出去的日子,还要烦请宋公公替本宫好好照顾皇上了。”

宋成和再要告退时,絮絮烟眉微蹙,想到了什么,又叫住宋公公:“差点忘了……宋公公,皇上有说本宫何时可以解开禁足么?”她嘟囔了一句,“都过年了,我想见他了。”

她明亮的眼眸格外期盼。

宋成和含着规矩的笑,回道:“娘娘,再等一等罢。”

再等一等罢。这句话,她其实听得有些疲乏了。

——

宋成和走了不久后,许是酒劲上来,絮絮有些困倦,回了房闷头睡去。这一觉睡得地暗天昏雷打难动,再次证明那一壶西域进贡的酒是壶烈酒。

等她从睡梦里幽幽醒转时,已是敬陵二年的正月初一。

寒声正坐在离床头稍远的地方垂头揪着手帕。

她微微蹙眉。

“娘娘!”寒声低低地唤她,絮絮一边望向她,一边又兀自揉了揉额角,说:“酒醒了,反倒头疼。寒声,你去煮点醒酒汤来。”

她只记得是扶熙着人送了她一壶西域进宫的烈酒,那送酒来的宋成和满脸堆笑地告诉她,陛下知晓她从前爱酒,这贡酒谁也未给,只给了她。

她那时高兴了好一会儿,以为这是她的相公也终于记起她来了,于是一个高兴,立即喝得干干净净。

之后,仿佛就是醉了,睡到现在。

寒声局促地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刻动身,絮絮揉额角的动作一顿,抬眼问她:“怎么了?”寒声抬头,她才发觉到寒声满脸泪痕。

寒声已经又开始低低抽泣起来,她不很喜欢寒声这总是哭的娇娇个性。她这辈子极少流泪,上回哭还是因为七岁那年母亲离世。

但她也不知如何对待一个哭了的姑娘,只好睁着大眼睛默默地注视了她半天,说:“怎么了寒声?……要不你先说事再哭?”

寒声一边抽泣,一边说:“娘娘还记得咱们大衡的惯例么?就是除夕夜里,帝后同登朝阳楼赏烟花……”

絮絮这时头痛,只想要一碗解酒汤,因此只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便要翻身下床,寒声嗫嚅道:“昨夜除夕,……”

昨夜落下大雪,依照惯例,除夕夜皇帝要偕同皇后登上朝阳楼观赏烟火,与民同乐。这素来是京中过年最重要的仪礼之一。

本朝的皇帝也未曾废止这个旧例,因此在钟声鸣足了九声后,城楼下万千百姓果真瞧见有明黄身影步上高楼。

烟花浩大。于是众呼万岁,山摇海振……,这原是一桩寓意极好的仪礼。

皇帝身侧立了一位身着繁复金黄礼服的女子,离得近的抬头去瞧,就能瞧见那个女子挽着皇帝的胳膊,另一只手像在指着烟花,笑语嫣然。

远观无法看清神情,但依稀里可看到,皇帝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替黄衫女子裹上,垂眸之间,大抵温情一片。

不过城楼下的百姓此时尚且不知,那女子并非祖训里应当出现在此的大衡朝的当朝皇后。

元旦当日,街头巷尾便悉数知道了那个与敬陵帝万般恩爱的女子,乃是皇帝钦赐封号瑾的瑾贵妃娘娘赵氏,成宁侯赵霍的幺女。

他们紧接着又得知一件事,不是皇帝要坏了规矩,而是皇后娘娘因凤体欠安未能驾临,才由瑾贵妃娘娘代恤百姓。

絮絮怔在原处,似乎很不能理解听到的话语,还是依自己浆糊似的脑子思考了一瞬:“皇上……贵妃……烟花……”

脑子一瞬间像炸开一样,炸得她生疼。她捂紧了头,眉头紧皱,神情格外痛苦,寒声见状慌忙扶住她,断断续续里,听到她说:“怎么会这样。”

脑海里闪过梦境的片段,梦境里他是何其温柔地同她说,将来要带她去城楼上看烟花——但现下,现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过了好久,她才终于觉得刺痛缓解,苍白着面庞道:“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是他的结发妻子,站在他身边的,以后都只会是她。整肃六宫得罪旁人她不怕,她也不曾怪过扶熙处罚她。她总归是为他好,他心中一定是明白的。

可是他为什么连她心心念念了这样久的烟花都不愿意带她去看。分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偏偏没有得到。

寒声懦懦未言。昨夜子时前后守门侍卫换班,她才从他们口里偷听到此事,今早他们再换班时,她又听到说,传言甚嚣尘上,甚至都传出皇上会废后,另立贵妃为后……

她抿紧了唇,心知,这种屁话绝不能叫娘娘知道。

“寒声,我想去走走。”痛苦归痛苦,艳羡是艳羡,但此事既已发生,她能做的就是避免下一回同样的结局——那么,她不能继续呆在栖梧宫里禁足了,她得快些出去。

喝过醒酒汤后,寒声给她披上狐裘,踏出殿门时,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她眉睫上。

她在寝殿门前远远一望,隔着宽阔庭院,瞧见那守门的两名侍卫今日依然很是冷肃。他们都是禁卫营的,隶属在成宁侯麾下,同成宁侯一般,每日都摆着臭脸。她暗里翻了个白眼,成宁侯赵霍若不是有个当贵妃的女儿,禁卫营的差事,哪里轮得到他?

“还没有消息说何时放我出去么?”

寒声低下头。

絮絮苦恼地敲了敲额头:“皇祖母那日叫我禁足时日里好好修身养性,看来这回皇祖母也不会捞我的。哎呀——”她一想到出不去,便觉火大,把赤狐裘上滚的狐狸毛也给无声无息地揪落了几根,寒声忙地说:“娘娘不妨再等一等罢。总归不会过太久的。”

絮絮没有接此话,静了会儿,抬眼望向太/祖皇帝那笔题字:“父亲年前去往西北驱逐戎狄犯境……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寒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絮絮疑惑看她:“莫非皇上连父亲的信件也要管?”

寒声吓了一跳,连忙道:“娘娘慎言!”

絮絮嘟囔着:“再坏还能比禁足要坏么?”

依照父亲和几位兄弟的骁勇,边境应当不会出太大的事,至于自己的禁足,她算算时间,若要等他们班师……不,不能够再等下去了,她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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