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硫磺与火Ⅱ38(1 / 2)

三更半夜,泷川靠在公园里的大理石洗手台,拧开水龙头。他仔细地在水流下冲手,时至三月,早春的水还很凉,皮肤能感受到轻微的刺痛。

他拧上水龙头,满意地在衣服上顺手把手擦干。公园没有监控,人流量大,又处在室外,风霜雨雪和来往的行人会替他处理全部的行踪痕迹。接着借夜色的掩护从七楼窗户翻进酒店——幸好当时贝尔摩德选的不是十七层——这样即使根据刷卡记录判断他也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当然,这些东西他都不需要,大不了连夜离开日本再换一套证件回来,只是如果晚一点引起警方注意,对他来说会轻松一些。

初步检查,没有被入侵的痕迹,没有窃听器,没有针孔摄像头。不需要也不能开顶灯,昏暗的壁灯倒是一直亮着。泷川去冲了个热水澡,然后在浴室里用便携紫外消毒灯消杀装备,能水洗的姑且打包,准备明天扔进随便一家全自动洗衣店。他拿一条干毛巾,边擦头发边在床边坐下,在床头柜里翻出纯白无标签的药盒。密封格,每颗都有编号,胶囊外壳一体成型,添加了某种特定的难以检测的化学成分,使得口感十分微妙而难以复制;基本断绝了被偷换的可能他对着光,无声读出凹印在胶囊外壳上药物的名字,涡虫。为什么是涡虫?里面有提取自涡虫的成分?还是只是一种象征?

他在中东找过一家地下化学实验室鉴定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对方满口答应的三天后给他退了全款,提供的四颗胶囊内容物被消耗得一干二净,负责人甚至不敢夸下海口说他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样本和时间。拿到的功能报告的内容不用看他自己就能猜出来:影响神经元发育、新突触的建立与脑区功能恢复,说了跟没说似的。短时间内再拿去测试组织估计要起疑,上次体检常医生一直旁敲侧击要他定时吃药……不管了,之前也不是没吃过,暂时吃不死就行。

他就着冰水一吞而下两粒P药,标准用量,规定时间;然后在五分钟内快速擦干并大致梳理头发,保证明天起来不会打结;睡觉。

“喂喂——小飞鸟——”萩原研二的声音遥远地响起,“起床啦——”

视角晃动,似乎他正在从床上爬起来,还被被子绊了个跟头:“萩原,你酒量是有多好……来了来了。”

“我就知道你和小阵平今天绝对都起不来。”萩原研二的脸出现在打开的防盗门后,一脸无奈的表情,“我打包了烤吐司,一会儿在车上吃吧;快点洗漱,马上要迟到了哦!”

“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像景光了。”他听见自己吐槽道,“好啦,我马上就好。”

泷川飞鸟猛地惊醒,胡乱扫过床头,抓到早就放在那里的纸和笔。他借着壁灯微弱的光速飞快地记下自己记得的每一个细节,读了两遍;然后摸出打火机,把白纸黑字烧成灰烬,倒进烟灰缸。那里已经堆了一座小山一样高的纸灰,每一部分都曾经潦草地记录过一个幻梦;是时候把它顺马桶冲掉了。

“……景光是谁?”他自言自语,“——不,谁是景光?”

他只能立刻想到两个人,除非这个梦在暗示他见过的代号成员有为人所不知的温柔行径……那也太可怕了,算了。

景光。ひろみつ。是绿川唯?还是安室透?他们又和自己是什么关系?这是个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要是说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和伊达航还能是自己因为工作关系而熟稔起来的,那么公安不可能让派去卧底的人先在警视厅里光明正大地露面上班;他之前一直假定,那两个人认识他是新加入的组织成员和前辈之类的关系,尽管就情感关系方面谈很不合理,但勉强圆的上。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两个人之一的名字?

“我不会真的是警察派到组织里的卧底吧?”泷川飞鸟嘀咕道,“开玩笑的。”

他烦躁挠头,心想:别来那种晚间剧的剧情啊!说来,组织本身就很神秘,很符合黄金时段编剧绞尽脑汁能想象出来的反派大本营形象;再在剧情里加上血腥、暴力、警察、公安、谍战、黑吃黑等元素,最后来一点狗血的情感纠葛,绝对大卖。他也很适合当主角,有什么戏剧性的情节能比得过失忆吗?

泷川胡思乱想一通,觉得万事没有睡觉大,遂躺下闭眼。

他站在齐腰的湖水里。大雾弥漫,回头,不见此岸;远望,不见彼岸。他试探着向前走,每一步都虚浮而松软,似乎踩在即将流逝的粗沙上,下一步就将失足坠入无底深渊。时间形同虚设,湖水冰冷刺骨,仿佛这独自一人的路途将持续至永久,陆地只是一个虚假的希望。

突然什么东西缠上他的小腿。他低头,刚才还浑浊不清的水中显现出少女怨毒的眼睛,她死死抓着他,嘴唇一开一合。某种意愿超越了恐惧,他下意识地俯身,发现她在重复同一句话:

“——他的名字是寇修。”

她的手松开了,如一块石头向下沉去。他猛地把手伸进水面下,抓住她的手腕;与此同时,他一脚踏空。他猛地蹬水,却无法挣脱沉重的罪恶;就在这时他看见湖岸。

湖岸?一片嶙峋的怪石。他顾不得多想,刮了一身血痕,把自己翻上去;再试图去捞那个女孩。但当他喘着气抬起头,一切都在他的眼前消失殆尽。无论是湖水,还是雾,或者是岸。路不存在。他意识到,对岸只有一片虚无,没有任何事物。

于是他坠落。

记录:

那孩子是谁?

为什么她说“那个人的名字是寇修”?

我是泷川飞鸟?我是寇修?

我是谁?

我做过什么?

我到底曾经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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