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_分节阅读_第43节(2 / 2)

  时至今日,生母的遗言犹在耳前,“文峥我儿,你要忍,忍不下去也得忍,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地活着。”

  他的生母忍了一辈子,丢了儿子丧了性命,他忍了二十年,被迫新娶痛失爱妻。

  马皇后一意孤行将秦家姑娘塞给他做侧妃,眼见蒋文凌倒下,大势尽在手中怕他羽翼丰满不再受限,迫不及待要扶持秦家姑娘做未来的东宫皇后。

  他们的如意算盘都落了空,谁都不曾想会突然冒出个蒋文玄。

  蒋文峥不知自己得忍到什么时候。

  他是肉骨凡胎,也会有疲于应对之时,但只要他不死,他就得一直斗下去,直至分出胜负的那一日。

  猎猎的风雪声盖过马蹄响,蒋文峥回过身,望着月光里魂不附体的傅至景。

  “你来晚了。”

  轻悠悠的四个字有千斤之力,砸得傅至景冲上前去攥住蒋文峥的领子,厉声问道:“孟渔呢,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蒋文峥趔趄一步,目光缓缓地落到一旁燃尽的灰土里,喏的一声,“他在那里,在我怀里断气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傅至景根本就不信蒋文峥的鬼话,看都不看一眼,伪装的沉稳、冷静在这时彻底被撕了下来,露出狠戾的底色,双手青筋暴起,“让他出来见我。”

  面对这样的傅至景,蒋文峥觉着有点新奇,不禁轻笑出声,重重将人推开后道:“你真想见他,就到黄泉底下去和他碰面,但我猜,孟渔未必会等你。”

  傅至景的眼白赤红,瞥见蒋文峥嘲讽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陡然静了下来,他竭力挺直了脊梁,却仍不敢看烧成堆的灰烬,声音绷紧,“二哥说笑了,孟渔行刑之期未至,我只是怕有人阳奉阴违……”

  “不要再装傻充愣了。”蒋文峥打断他的话,“难不成你真仗着自己是皇子,觉着犯下欺君罔上的弥天大罪不必付出代价?你既选择让孟渔顶了你的身份,就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如今倒要来责问我为何要处置掉一个假冒皇子的狸猫,你不觉得荒谬至极吗?”

  傅至景微微抬着下颌,不答蒋文峥的话,这才一步步地僵硬地走向烧透的灰土。

  尸身早就焚透了,散发着一股皮肉焦然的臭味,只能依稀辨认出个人形,糜烂可怖,但正因此傅至景才心怀一丝曙光,他没有亲眼见到孟渔咽气,如何能证明这具尸体是孟渔呢?

  可是等他走近了,见着烧得干涸得近乎只剩下骨头的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傅至景呼吸骤停,跪地颤巍巍地翻开他的掌心,是孟渔曾藏在袖口里的短刃,抓得那样紧,啪嗒一下,连指骨都断开来。

  这也不一定就能证明是孟渔。

  傅至景看向焦黑的脸,慢慢地、慢慢地翻开皮肉查看还未烧透的牙齿。

  孟渔有一口很整齐的牙,唯独最里头的大牙歪了一颗。

  蒋文峥看着他魔怔地检查尸身,用言语做刃剐他的骨肉,“他冒认皇子,其罪当诛,这句话是九弟你说的,他死了,你该高兴才是。”

  左侧的大牙微微歪斜。

  傅至景猛地收回手,几乎无法维持身形。

  “其实他本不必死的,如果你不执意揭开真相,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他的九皇子。”

  蒋文峥缓缓道,“赵四死之后,我试图查过真凶却一无所获,你给出的借口天衣无缝,可越是如此我就越觉着蹊跷,何况冥冥中总有有心之人将此事往孝肃先皇后身上引。”

  “他一个奴才必然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事才招致杀身之祸,我命他替我看着孟渔,那段时间只有你时常造访德惠王府。”

  无论是不是傅至景下的手,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得设法铲除,傅至景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在川西他明知长史是蒋文凌的人却不做提醒。

  “你运气好,孟渔舍命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

  傅至景只是定定看着焦黑的尸身,魂魄像被抽到了天际,蒋文峥的话也只听了依稀。

  “如果你死在川西,亦或者当日在傅宅引颈受戮,全天下不会再有人怀疑孟渔的身世,但你活着,孟渔就必须死。”蒋文峥掷地有声,“是你害死了他!”

  傅至景倏然睁着血红的眼望向蒋文峥,后者痛快却悲哀道:“你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但是世间哪有尽如人意的事情?”

  蒋文峥指着他,也指了指自己,“你的自大杀了孟渔,我的退让丢了妻女,我们两个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傅至景听着蒋文峥的控诉,扯出个笑容,垂首轻轻地笑了出来,笑得胸腔震动,牙根酸软,笑得停不下来。

  他撑地站起身,似乎当真是高兴至极了,乃至于喜极而泣,嗓音却是莫大的痛苦,“你别以为弄具焦尸就能糊弄我,我根本就不在乎孟渔生死与否,就算你把他藏起来也威胁不了我。”

  他游魂似的虚虚往前走了两句,薄薄的嘴唇翕动,“死得好,我要多谢父皇为我铲除一个污点,让我往后堂堂正正地当衡国的九殿下。”

  蒋文峥惊愕地看着他,觉着傅至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绝情到令人发指的话。

  傅至景不再看尸首一眼,用力地咬了咬牙关,“我来送他上路,也不枉这些年来他稀里糊涂做了我的挡箭牌。”

  他似乎连给孟渔收尸的想法都没有,撇下孟渔暴尸荒野。

  蒋文峥等着他匆匆地来,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走,这世间真有如此冷血之人,像极了那高高在上,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衡帝。

  孟渔,你若在天有灵,该看清自己所托非人。

  蒋文峥静立良久,命人将尸首埋进土里,这才启程回府。

  空山无人夜色寒,鬼群乱啸西风酸,下了一夜的大雪,乱葬岗铺了厚厚的一层霜,山中觅食的野狗嗅嗅闻闻,想讨一口人肉果腹,无人问津的晦地今夜却异常热闹,刚送走一个德怡亲王,夜半三更,又来个了新封的硕贤郡王。

  刚埋进去的尸身被挖了出来,裹在新的草席里,扑鼻腥臭恶气。

  方才在蒋文峥面前还大言不惭的傅至景眼下茫茫然地将尸身抱在怀里,像很多个夜晚他抱着孟渔,只是无论怀中的人再也不会给他丁点回应。

  灵秀可爱的孟渔死了,留给他的是一滩烧坏的烂肉。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刘震川撒掉大一批纸钱,老泪纵横,“孟渔,你好走。”又递给傅至景,“殿下,送他一程吧。”

  傅至景被刺眼的白扎了下,猛地打掉了刘震川的手,喃喃道:“谁说他死了,蒋文峥诡计多端,孟渔一定被他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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