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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希月一直相信盛嘉宜对外那套说辞:母亲是英国华裔,从小在海外长大,父母离婚后随母亲回到香江。她持有BN(O)护照(英国国民(海外)护照),算是英联邦公民,却没有英国居留权,双国籍身份在香江不少见,可偏偏盛嘉宜乌发雪肤之外有一对异色瞳眸,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会将她划离纯粹的亚洲人之外。

盛嘉宜很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以至于车速渐渐慢下,到最后,她摇头,说:“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在英国生活过,当然不算英国人,可是她也不能算一个真正的香江人,十二岁之后才在黄智贤的帮助下拿到永久居留权,几乎全部时间都住在寄宿学校,段宗霖和盛婉说是夫妻,但后者显然把自己全部的精力用在牌桌上,他们共同的家中甚至没有为盛嘉宜留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没有人会给她打电话,除了银行卡里每月按时到账的汇款,她一度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存在。

每到女中放假,盛嘉宜的处境就会变得更加尴尬,不过幸好她的课余时间很满,要学西语和法语,要练习网球与芭蕾,还要上钢琴课,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香江一个又一个角落奔波,直到天色擦黑,才会回家——如果那里能算她的家。

段宗霖是个很厉害的警官,在香江做警察不会穷,也不会太富有,社会地位不低,但也不会太高,七百多平方尺两室两厅的洋楼物业,已经算得上不错的住所。盛婉每日打牌打到凌晨,白天睡到正午,和段宗霖分开住,盛嘉宜只能呆在由客厅区域隔开的空间里。

盛婉曾经告诉她:“嘉宜我给了你这样多的钱和一个完美的身份,让你接受这样好的教育,你应该学会感恩,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更不要给我和你现在的爸爸造成困扰。”

盛嘉宜当然清楚她拥有这一切有多么来之不易,所以她从没有抱怨过自己的生活。

那些夜里,她坐在自己的床上,稍稍抬头就能从客厅两扇宽敞的玻璃窗中望到不远处巨大的广告灯牌,色彩轮转,红蓝橙绿从她眼前的白色墙壁上来回划过,像一道永不消失的霓虹。

她闭上眼睛,依然能听见深夜飙车党带着巨大的轰鸣驶过马路。

每天早上楼下不远处街市鱼铺老板会在五点按时处理刚从海上运来的鲜鱼,盛嘉宜每次路过铺面时,都能看到整排血淋淋的“尸体”瞪大眼睛躺在案板上,而老板手起刀落,鳞片四溅,就像武侠小说里行走江湖的无敌刀客,招招皆是刀光剑影。

盛嘉宜早晨八点在皇后大道中学习芭蕾,因此她必须七点三十分准时到达尖沙咀,七点三十三分登上前往中环的那一班轮渡。

汽笛长鸣,惊破晨雾,光如碎金,卷起波涛。

1986年,香港证券市场的四个交易所合并为香港联合交易所(港交所),恒生指数一飞冲天,中环正疯狂起高楼,全世界顶尖金融机构开始进驻香江,组建亚太办公室。

那一年盛嘉宜十二岁,她不知道什么叫做亚洲金融中心,她只知道从九龙去往中环的那班绿色轮渡仿佛穿越千山万水,载着她前往人生的彼岸。

只可惜这座城市这样繁华,维多利亚港两岸的灯火彻夜通明,却没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

第10章 纵横四海

正午时分的加多利山道十分安静,气温灼热到一贯爱在这里蹲点的狗仔都不见踪影,只剩下热烈的阳光炙烤大地,密集的丛林中响彻虫鸣。

三层洋楼藏在篱笆后,灰色高墙上趴满半墙翠绿爬山虎,几株棕榈树从墙后探出头,针状枝叶遮住窗户。

盛嘉宜下车的时候路过花园的圆形泳池,看见水上还飘着一个粉色游泳圈。

“太太昨晚和客人开了party。”菲律宾佣人在她身旁低声解释。

“那她今天还起这么早打麻将?”盛嘉宜说。

佣人没有敢正面回答她,她们不能在客人面前评论主人,尤其涉及到个人隐私。

盛嘉宜不以为意,她也没有想等到回答的意思,伸手去推那道镶着半边玻璃的门。

冷气扑面而来。

屋内悄然无声,盛嘉宜轻车熟路穿过铺着榉木地板的走廊,沿着旋转楼梯往上,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门口,听到隐隐约约的麻将声。

“我打呢张。”

“打咩张啊?睇你个打法,好似有乜心水嘅。”

“睇番表啦,睇准噶先,唔好出错啦!”

盛嘉宜进去的时候,四人正全神贯注盯着这局麻将。

东风位上是位艳丽大美人,一头大波浪卷垂在胸前,皮肤细腻白皙,杏眼炯炯有神。

南风位上则是个和她不相上下的靓女,面容秀美,气质端庄,手上带了一串碧绿色翡翠珠串,色彩细腻浓郁,丝绢一样的质地,泛着微微冷光。

西风位上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扶额沉思,他那张脸棱角分明,宛如刀削,如果忽略他另一只手上紧握着的麻将的话,这一幕倒也像个商业剧中运筹帷幄的豪门少公子,谋划着撬动上亿资金收购对家公司。

北风位上的短发女人背着盛嘉宜,她便顺势走到对方身后,搭着她的肩膀,俯身去看牌。

“抢杠胡。”盛嘉宜说着帮她从桌上拿了张牌。

“嗨呀!”南风位上的女子一拍大腿,连忙掏牌去看数。

“盛嘉宜。”她噔了一眼,“你做乜啊?”

盛嘉宜无辜地耸耸肩:“我刚好看到了。”

说着菲佣给她送来一条凳子,她便顺势坐下。

“怎么没看到王先生?”她问对方。

李丽霞没好气道:“死掉了。”

“王先生去墨西哥谈生意去了。”纪佳敏在一边接话,帮李丽霞解释,“Lilian(李丽霞)和他吵了一架,为加拿大那套房子的事。”

“就是你之前说的在多伦多Forest Hill的物业?他不肯给你?”盛嘉宜好奇。

“他说房子在我们谁的名下都一样,我说那怎么能一样,我跟他结婚,统共拿了不到五千万财产,这钱我没息影前也不是赚不到,我图他那点小钱?还不是怕他把钱拿出去给别的女人用。”

“霞姐当年片酬是不是比嘉宜现在都高?”盛嘉宜身旁的高宛妮说。

“还要加上卖唱片的钱。”纪佳敏悠悠地打出一张牌,“男人哦,结婚前和结婚后两个样。”

在场唯一的男性——天王郑柏辰被她们几个女的讲得背后发毛,大声抗议:“你们几个讲话注意点,别带上全部男人一起骂。”

“男人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甜言蜜语,嘴巴里讲的都是心肝宝贝,恨不得把全世界好东西都送给你,看腻了你之后翻脸如翻书,这世界上总是不缺年轻漂亮的女人是吧?”纪佳敏说。

李丽霞点头:“是这样。”

郑柏辰单人不敌,一路溃败,将求助的眼神看向盛嘉宜。

盛嘉宜假装天真,对他眨了眨眼,并不打算开口解围。

李丽霞有港圈一姐之称,影视歌三栖明星,虽因为嫁给富商而淡出影坛,却仍然还会发行唱片开办演唱会,热度不减当年。

高宛妮是乐坛新晋小天后,人美声甜,偶尔也会去影坛客串几个角色,还拿过最佳女配。

纪佳敏人送外号花瓶专业户,专门在警匪片、□□片、喜剧片中饰演女主,她同样以美貌闻名,与各路富商绯闻没有断过,据说光是收这些“男友”送的首饰,就已经挣了上亿资产,更别说还有富豪曾为她在铜锣湾一口气买下八间铺面,一年收租都有百来万。

盛嘉宜资历最浅,全靠一手出神入化的麻将技术和她首部电影合作的男主角程书渐的引荐,才能挤入这个圈子。

娱乐圈的小圈子说起来数不胜数,电影圈的与电影圈玩,电视圈与电视圈玩,同一公司的不同咖位艺人玩,不同公司的同一咖位艺人玩,文艺圈的与文艺圈的玩,商业圈的与商业圈的玩,像他们这桌一起打麻将的,则是不同公司但都能混迹到同样几个导演手下拍电影的凑到了一起。

香江几位知名大导演各有各爱用的班底,就如盛嘉宜拍了新锐导演郑安容的《霓虹》后一夜红遍亚洲,两人双双挤进一线行列,郑安容的电影毫无疑问由盛嘉宜先挑,她不要的剧本才能轮到别的女星。

再比如则纪佳敏是大导马雷的御用女主角,虽然各方面都不足以挑起大梁,但从不缺大制作拍。

这里头李丽霞与高宛妮主业都在歌坛,高宛妮算是李丽霞的师妹,和盛嘉宜、纪佳敏都搭档过电影演女二号,因此关系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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