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情非泛泛170(1 / 2)

沈要总也记得,初见萧子窈的那一日。

仲冬时节,漫天白雪飞倦,校场上下人声鼎沸,她是万众的瞩目。

四下有人言:“我从前就听说过了,这位六小姐可是咱们萧大帅的掌上明珠!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当真是美丽绝伦的!”

此话毕,又有人笑说:“别说是为了荣华富贵,单是为了这位六小姐,我也愿意打一打擂台!万一我赢了,便可以做她的护卫、以后朝夕相处!”

“就凭你这瘪三儿?平日练兵时你总是偷懒,这会儿哪里赢得了!我看你就是拉蛤蟆想吃天鹅肉!”

——此人自然是赢不了的。

沈要漫不经心的听罢了,便如此的暗自想到。

只因着梁显世早已将他养成了一条吃人的恶犬,又如何输得了?

沈要直觉一切轻易得紧,于是一切淡然的赢下来。

他做惯了赢家,谁知,赢下她却好难。

校场之上,那高台便是高岭,她便是那高岭之花。

果然,她好娇气、更难哄,耍娇又耍赖、怕脏又怕疼,一时惹得沈要有些无措。

到底是相片里的她显得乖巧些……

是了,便是如此了。

——今时今刻,萧子窈见他是初见,他却不是了。

彼时,时局动荡,内忧外患之交,萧大帅实在一心难做二用,又为保爱女周全,必会为她择一门亲、或择一兵卫。

梁显世算计得周密,于是一面指使儿子,一面指使沈要。

起初,他只管吩咐道:“沈要,我含辛茹苦的养你多年,如今放你出犬园做事,便是命你接近萧训之女萧子窈、更潜在那帅府之中——这差事说来轻巧,却又马虎不得,你可能做到?”

说罢,便将一纸小相丢与了沈要去。

却见那小相黑白分明,一如她的眉眼。

——并非淡白梨花面,却是芍药妖无格,又有质傲清霜色。

沈要忽有些茫然。

依稀算来,他入犬园大约十数载,学的尽是些杀人放血的本领,哪里懂得讨女孩子的欢心。

如此,分明是梁显世扒了他的人皮在先,只将他驯成了一条唯命是从的狗,现下又逼他披上人皮、好再变回人去。

为了她,变成人。

就算变不回,也得装得像。

可是做人也好难。

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越简单的越复杂,越禁忌的越肖想。

人皮之下,兽性难移,如饥似渴。

沈要窒住了。

“我哭了?”

他不可置信的呢喃道,“不会的,我不可能哭的……”

他于是胡乱的抹一抹脸,微湿、更有些冷。

萧子窈轻声道:“沈要,你不该追来的。”

沈要更轻更轻的说:“我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是我太想跟你走了。”

见他如此,萧子窈心下忽有些惘然,便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真可怜啊。”

只不过,究竟是跪地求饶的沈要可怜些、还是因着他心如刀割的自己可怜些?

——萧子窈总也不能分明。

此时此夜难为情。

她于是很闪躲的另择了话头:“惠音师太,眼下我既然已经落了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入寺修行了?”

这般的提点,刻意又生疏,仿佛是她铁了心的要同沈要了断了。

如此,饶是心有余悸的惠音师也不得不醒神过来,连声应道:“这、这是自然!二少夫人并非出家人,倒也不用剃度得干净,方才都是些误会……我、我这便请二少夫人入禅房歇息!”

谁曾想,她正说着,却见沈要颤颤巍巍的敛了萧子窈的断发,又定定的立起了身子,恍如一切如初。

“闭嘴。”

“她才不是什么二少夫人。”

沈要固执的说,“她——不——是。”

惠音师太惧他惧得厉害,又见萧子窈根本无动于衷,便不敢再开口了,步子也顿住,很有些进退两难。

萧子窈一时不耐道:“你头上罩着的可是梁延,怎么还怕起了他沈要来?方才你还凶得厉害,这会儿倒是连带路也不敢!还愣着做什么!”

“二少夫人——不,萧六小姐,沈军长他、他……他功高赫赫,可得罪不得啊……”

此声还未落,但见萧子窈凛一转身,竟是直勾勾的冲着沈要走去了。

登时,沈要眼光一闪,晶亮晶亮的,如获大赦。

“六小姐,你到底还是愿意跟我走了……”

然,卑贱如他,早已绝无如愿之可能了。

只一瞬,萧子窈便冷冰冰的劈手打落了他的手去。

一时之间,断发纷纷似雪,他的心也落了,眼底的痴笑却还来不及死。

“……你愿意的,对不对?”

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我不愿意。”

萧子窈一字一顿道,“沈要,我不仅不愿意跟你走,更不愿意再见到你!”

话毕,更不依不饶,又旋步,缭乱了一地的黑雪与白霜。

“你若还是不肯死心,那就给我跪在此处,把这些头发全部找回来,少一根都不行!不然,以后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如此绝言,根本割伤了她的唇舌,更熄灭了他的眼睛。

且说罢,她便又丢下他去了,再不复回。

沈要一瞬不瞬的哑掉了。

大殿上下一寂,一众尼子也悄悄的隐去了,菩萨铁石心肠,冷眼看破他。

沈要于是默默的跪了下去,埋首不停。

她是长夜,也是灯火。

他总会将她找回来的。

惠音师太到底择了一间僻静的禅房与萧子窈住下,小莲自然便安去了耳房。

此处别院荒凉得很,枯草如被,落脚也艰难,终于下了榻,又见凭窗有月色泄露,落影如画地。

不敢出门看月,此生谁料?

远远的,小莲正隐隐的泣着,不时再添几句咒骂,许久才肯收声。

萧子窈掩着一床形同虚设的破棉被,鼻子有些发酸。

那剪碎的发尖根本扎人得紧,只管来来回回的刺在颈子上,又痛又痒,好似一道将愈未愈的伤疤,扰得她辗转反侧。

只幸车马劳顿,她到底还是睡下了。

却又有些魇,忽又梦回小白楼,鹊儿特意蒸了酥酪与她佐点心吃。

谁知,左右不见沈要,她便问道:“那呆子人呢?莫不是不想见我,所以故意躲着我!”

鹊儿说:“小姐您又发脾气了。分明是您不想见他,还要赶他走,那呆子是真心喜欢您的,都难过的哭了呢!这会儿他正跪在大殿里,一刻也不敢起身!”

萧子窈陡的惊醒了。 还是夜,却见郁色微沉、天光微晓。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