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56(1 / 2)

推开唱片店的玻璃门,顺着店内被唱片柜架包围的狭窄小道望去,在摆满黑胶唱片的柜子后面,老板艾德里安(Adrian)将盘里的黄油香肠面包搁在桌台上,用一旁盆里的洗脸水洗去泛油的手,顺便捋捋自己灰白浓密的络腮胡。墙上的布谷鸟钟恰好发出准点的报时鸟鸣。撑着拐杖,他仰头仔细瞅着这只小巧的布谷鸟的木制躯体一进一出的喜人模样,露出欣慰的微笑。这可是他特意去特里贝格找那个老钟表匠路易斯定制的,原以为会花他很多马克,不料想闲聊时发现对方也是个唱片迷,对音乐也有一番见解,两人因此一见如故,钟表也被破天荒地给予“好友特惠”。艾德里安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花甲之年再结识一位好友。如今他俩在柏林市与巴登-符腾堡州间依靠电报和邮件联系着。昨日他刚给对方寄送了《莉莉玛莲》的录制唱片。

用干布擦拭留声机的实木底座和侧身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莉莉玛莲》的唱片。深色喇叭状音筒里每日都会播放流行于欧洲大陆的各国歌曲,曲子时而轻缓悠扬,时而激荡澎湃,足见老板对各种曲风的了解与包容。今日,是这首歌曲的专场。

放下唱针,几秒的沉默后,声音缓慢地流淌倾泻而出。

听着音筒里飘出的嘶哑女声,他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记得第一次听这首曲子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里。当时将近中年尚无战斗经验的自己被强制拉去入伍,奔赴西线前线。在一次与法军的对峙中,一颗炮弹炸毁了自己的左腿,忍着剧痛被截肢后这才保住一条老命。躺在医院的破旧床位上,周围陪伴着的无一不是身体缠着绷带的德国兵。某个夜晚,借着昏暗的油灯光,他盯着破旧的天花板墙皮,脑子一片空白。麻醉药的药效过后,他的左腿带来的阵痛牵连至大脑头皮,他握紧身下床板,汗水不停顺着脸廓下淌。为了排解这痛楚,他开始强迫自己想些什么。自从自己深爱的妻子战前死于肺结核后,他便一直孑然独身。参军与其说是被迫,倒不如说自己早已浑噩麻木,便选择随波逐流,若是死在战场,倒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但却归天意玩笑,此刻的自己退居后线,耳边是其他士兵疼痛难忍的呻吟声——回荡在这寂静无望的夜里。扭头看向窗外,同样漆黑无光。他轻轻吐出一丝无奈的叹息。自己早已失去了一切,当然还有一条腿。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自窗外随风而来。没有听过的德语歌。他闭着眼睛,尽可能集中精神倾听。

女人的歌声悠扬欢快,像是柏林八月清凉的夜,又像阳光下耀眼的琥珀,而歌词却在诉说着某士兵的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诉说着一份无人可说的寂寥。他的思绪再次飘远,想起了那个夏夜,在与妻子一见钟情的舞会上,她身着一袭湖蓝礼裙。两人对视后,周身的一切就此定格。

“……

mit dir, Lili Marleen.

mit dir, Lili Marleen……”

他抬手敷在眼上,咸涩的液体却还是顺着眼眶落下。

如今,自己在柏林市区的一处偏僻商业街道开着一家小小的唱片店,靠每日新老主顾的有缘“垂怜”过活。他曾花费很多时间寻找这首歌的录制唱片,功夫不负有心人,前几日他自一位老主顾的手上得到了子盘。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听到了这首令他难以忘怀的歌曲。右手抵在留声机侧壁上,他的目光不由得柔和起来。

“艾德大爷,你要的报纸!”随着风铃的响动,只见一个八九岁左右的报童推开唱片店的玻璃门,他将两份报纸递给老人。一份是《人民观察家》,一份是《柏林生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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