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岗与妈妈15(2 / 2)

见我的眼神锐利如鹰,玉岗更慌了,眼泪打转,凑近我耳语道:“师傅十八岁就仙通天界,我自愧不如。蒙受她老人家垂爱,在浑然归仙之前,只给了我一个独门通灵的法子,需要救命的方子还可以求助于她。”

她的意思是还能临时拉去世的师傅出来开方子?死了还要无偿加班,究竟要如何通知到啊?

“这……”玉岗一脸为难:“巫女有自己的门道,说出来恐污了小姐的耳朵。”

“你该不会是糊弄我吧?”我佯装生气。

“绝对没有!”女子急忙解释道:“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道也无妨。不过将病情写于竹简,弦月之夜置于石板巷的一块特殊石砖,加以咒语,下一个子夜再由此处取回竹简。”

一番语毕,我浑身上下像打通经脉般清爽。

许绍说的没错,石板巷下某一段是中空的。更准确地说,是有人在这里挖了个密室,可供一个人在地下生活。

什么通灵之术?死去之人当然不会回信。

无非有人听到咒语,等送信之人离开后挪开石板,拿回竹简。再假扮玉岗师傅的笔迹写好竹简,放回原处。

“你师傅是?”

“师傅……”玉岗低头嗫喏,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师傅她老人家正是商主的先夫人,小姐的生母。”

我的母亲,梦中给我戴上琉璃,在湖底救我至此的妈妈,居然已经不在了?

心中一阵悲戚。玉岗见我没说话,手上的力道放轻了很多。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是母亲坐在身后,轻轻地为我按摩。

纵使奶奶再好,她也不是妈妈。我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这样的爱抚。

但只要不转过头去,假装她是母亲,她就一直是。

身后的女子看出我的伤感,软言宽慰道:“小姐别伤心了。师傅是个天赋极高又内心单纯的人。虽然她嫁入陈府生下小姐之后不久就病去了,但我知道她一定很惦念你。”

玉岗给我讲了她和妈妈的故事。

玉岗在家里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妹。家里贫困,将她抛弃于林中,任由自生自灭。

我妈妈自小天资灵慧,能预测未来之事,有这种能力的女孩在当地被称为“颉权灵”。古滇巫女自成一派,由皇室和正使共同管理,这就是人尽皆知的“权灵奘”,“奘”意为“派别”。我的妈妈并非出自权灵奘,但年方十八已在方圆百里村落中远近闻名。

妈妈同情玉岗,同吃同住并请人教她简单的巫医之术,让她有了立命之本。

俞元城的权贵之人听说妈妈的本事,经常把妈妈请到城里问事。后来爸爸到俞元城打拼,妈妈跟随并将玉岗一起带来,玉岗开始在几个大户人家做巫医婢女。

爸爸和妈妈成亲后,玉岗便很少见到妈妈了。最后一次见面,妈妈说身体抱恙,恐不久于人世。她担心玉岗将来遇到麻烦,便教予其通灵之法。

没多久,陈府便公告全城,夫人仙去,留下一个刚满三岁的女儿。

玉岗悲痛欲绝。她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巫医婢女,普通百姓颇为尊敬,但以陈府在俞元城的地位,不是她能随意进出的。

她一直谨记我妈妈的话,要紧关头才可用通灵之术,因此从未尝试。

“有此联系之法,尽管多年都没用过,也聊以慰藉对师傅的挂念。”听得出来,玉岗的悲切不亚于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来陈府呢?”

原来我妈妈早年在村子里,就因为独身带着玉岗而流言四起。

当时巫女在滇国地位很高,颇受普通人尊敬。妈妈巫术精湛,帮助了很多普通百姓。

可村民愚昧,对妈妈又敬又怕,容易轻信谣言。而一些从权灵奘正经出来的术士嫉妒妈妈的天资,明知是无稽之谈还煽风点火。

有的说妈妈是玉岗的亲姐姐,夺走妹妹的运道才有了‘知天意’的能力;有的说妈妈生活秽乱,玉岗其实是妈妈的私生女……

玉岗感激妈妈带她离开旧地,希望她在城里能开始新的生活。

她从不和人谈起和妈妈的往事,见面也是偷偷的。只有父亲知道她和妈妈的过往。

这也是为什么,父亲将我乖张的行为归咎于生病之后,会请玉岗来做贴身婢女。

他信她将以妈妈的心来护我周全。

我接过每日例行的补药,一饮而尽,周身上下暖洋洋的。站在二楼凭栏俯瞰,忙碌的下人们有条不紊,院子中间比我年长许多的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父亲去了商号。现在这里的一切都以我为中心运转,一切都属于我。

一切都如此美好。

就在这个午后,我决定将商主当作自己的父亲。他不仅长着和爸爸一模一样的脸,还有一颗比亲生父亲更加体恤呵护的心。

我想,他爱母亲,才在母亲去世后多年不娶,才会十几年如一日把我这个难以管教的女儿放在心尖上,才会在我病魔缠绵之时,将母亲最信任的玉岗接来,代替母亲继续爱我。

现实中难以企及的父爱和母爱,在几千年前这个虚幻的国度,居然得以两全。

可是,那个在石板巷下地室里假装妈妈的人,到底是谁呢?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