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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报仇,人族……”

武王盘腿坐在白虎殿内整整一夜没有动弹。公子鲜、旦、高诸人都来劝说,毫无用处。

公子奭没有跟随众位弟兄去劝武王,而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一直奏琴不肯停歇的伯邑考劝住,将他扶去了偏殿休息。

第二天一早,姬奭方才进入灵堂,告知武王张桂芳在城外叫阵。丞相姜子牙已经率领一众将帅出门迎敌。

武王不禁问道:“这次派了谁出战?”

姬奭回道:“雷震子的同门师兄哪吒。还有一员小将,是武成王的小儿子黄天祥。”

“他们两个都不曾在战场上扬名,张桂芳理当不知晓他们名姓。”

武王闭上熬了一夜,有些发红的双眼,而后睁开。

武王笃定道:“武成王是怕孤怪罪,所以让他的小儿子请战戴罪立功。”

按照姬奭回报,武成王前日只是讲了张桂芳的本事,对那风林是只字未提。

姬奭听武王所言,不由得细思,旋即明白过来。只怕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想要将公子乾的死怪罪到武成王头上。

武王摇摇头,终于感觉到一丝疲惫。

他起身,同姬奭一同走出白虎殿。不论如何,他是西岐的主君,他要为整个西岐乃至西方二百诸侯的黎民负责。悲伤,也只能这一夜而已。

姬发走到回廊,恰好看到伯邑考正与前来祭奠的殷诵说话。

伯邑考经过一夜的情绪沉淀,已经能够接受公子乾的死亡。他转身看到姬发,立即上前行礼。姬发摆摆手,让伯邑考自己进去白虎殿。

武王却拦住了殷诵,没有让这位王孙进入灵堂。

这正合殷诵的心意。他来主要是探望伯邑考,祭奠公子乾是次要。贡品转交王府的侍从代为祭奠,也就可以了。

姬发仔细端详殷诵的面容,想要从中找到一点与殷商太子相像的地方。可惜没能找到。

不做比较不知浓浅。比之其父容貌的浓艳,王孙的颜色堪称寡淡。

武王与殷诵浅谈了几句,只觉得小王孙举止有礼,言谈进退有度,只是过于疏离。武王便明白,这位王孙其实不喜与自己说话,说不定十分讨厌他。

想到自己对王孙父亲做过的事情,武王心下讪然,自嘲了一句。

武王不想为难一个小孩儿,叫王孙继续难受下去。他干脆地打发了这位王孙。

不出武王所料,殷诵毫不做作地向他作别,转身就往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武王转身,正好看到身边侍从古怪的神情。武王一哂,心知侍从是惊奇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小孩儿。

武王刚要提醒侍从收起这般表情,就听到背后“扑通”一声重响。

姬发连忙回头,看到那位转身就走的王孙整个人扑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武王懵了。

起初武王以为殷诵是少年性情,脸皮薄,害怕别人嘲笑他的窘迫,所以趴在地上不肯动弹。

武王连忙示意侍从随自己一起背过身去,佯装要继续往勤政殿走去。但是走了几步,始终没有听见身后有声响。

武王心下一惊,知道情况不对。他急忙转身,跑去殷诵身边,将小孩儿一把从地上抱起。

紧紧跟在武王身后的侍从,瞧见了殷诵的脸,吓得“哎呦”一声叫出声。

就看到刚刚还是神色自若的王孙,一张小脸此时烧得通红通红,身上比冬天里的火塘还要滚烫。

姬发底下九十几个弟弟,他自然有照顾小孩儿的经验。

想到儿童夭折的概率,姬发心脏一阵发紧。他伸手抱起殷诵,疾步向寝殿走去,一面吩咐侍从去请巫医。

巫医很快赶到王府。巫医先是小心地摸了殷诵的脉象。而后浑身一哆嗦,巫医脸色大变,转而小心翼翼地把殷诵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武王看见巫医神色有变,心中惊疑,却是安静坐在一边,等着巫医的诊断。

巫医将殷诵摸了个遍,心里已经了结果,却是不大敢照实禀告武王。

武王看出巫医的犹豫和忐忑不安。但是殷诵在床上烧得人事不知,姬发可不敢让巫医在那里磨蹭。

武王开口:“是什么病症?”

巫医伏在地上,鼓起勇气没有隐瞒,将自己的诊断告知于武王:“是沾上了……公子乾的……魂。还请殿下允许小臣……”跳个大神驱鬼。

姬发闻言,忍不住扶额:这个巫医是不是不想活了?他的弟弟刚刚死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没有,现在就来告诉他,姬乾的鬼魂已经能勾小孩儿的魂,祸害无辜性命了?还是在他的王府里当着他的面干这种恶鬼事?

姬发望向床上的男孩儿,知道这种病拖上一时半刻,就是不死也会把人的脑子烫坏了。

武王朝巫医挥了挥手:“莫要伤了公子乾的魂魄。你对他说,这个孩子对孤很重要,不能伤了他。”

巫医领命快步几乎是奔着离开寝宫。没一会儿,寝宫外就响起巫医的胡叫乱吼。

姬发本就一夜未睡,正是情绪疲倦的时刻。他听着这声音只觉得万分烦躁。

偏偏身在王位,不允许他躁动行事。武王只能按捺着不将烦躁的情绪转化为怒火。

武王正揉捏着眉心,忽然看到殷诵怀中掉出一角红缎,红缎下露出半截玉佩。

武王不由得定睛看向这半截玉佩。这玉佩他十分熟悉,曾经戴在身边十八年。

这块玉佩正是他的四弟姬旦亲手雕琢,赠与他的。后来,他将这件玉佩给了太子殷郊,当做日后两人相认的信物。

武王万万没有想到,殷商太子会将这枚玉佩给了王孙诵。

想到殷商太子将这枚玉佩交给亲子的原因极可能是什么,武王积郁在胸腔一夜的怒火,终于爆发,化成一口黑血涌上喉头,从唇角溢出。

侍奉的小臣瞧见武王嘴角流下鲜血,大惊失色,慌忙就要出去,把正在跳大神的巫医拉进来,先为武王看诊。

武王抬手,拦住小臣:“将昨日那贴药再煎一碗送来。”

“这……”小臣犹豫,想要劝说。

武王挥了下手。小臣无法,只得遵命退下。

武王起身,将彩玉凤凰从殷诵怀中抽出,收回到自己手中。

他低头瞧着这枚承载着幼弟一片敬爱兄长的心意,也是他对某个人的一片情义的彩玉,笑出了声。

武王对着彩玉,在心中自嘲:原来,在旁人眼中,你姬发竟是一个不忠不仁,会对小孩儿出手的阴险之辈。何等愧对父王的教诲!

爱极近苛。这一刻,武王竟是恨极了殷商太子。

小臣还没有将药煎来,跳大神的巫医已经收工。就见这位六十多岁的巫医拿着一碗乌漆墨黑的凉水,兴冲冲又小心翼翼地走进寝宫。

巫医举着碗,走到武王面前就要向他行礼。

姬发此时神情已然恢复。他伸手扶住巫医,免他行礼耽误工夫:“治人要紧。”

巫医刚刚在王府里跳完大神,此刻心情还在激动着。他听武王这般吩咐,不敢怠慢,连忙将昏沉中的殷诵扶起来,将碗里的凉水全部给他灌了下去。

待巫医放下殷诵,从床边退下来。武王问他道:“公子乾如何了?”

“公子已经被小臣安然送去幽冥,与文王殿下团聚。”巫医连忙回答,说了一句讨巧的话。公子乾的魂魄确实被他送下去了,但是有没有和文王团聚上,巫医可就说不上了。他这样说,无非是为了安慰武王,让这位西岐的主人好受些。

“劳烦你了。”武王扭头向床上看去,“还需要你再待会儿,等王孙退烧后再回去歇息。”

巫医连忙应声,不敢违抗王令。

巫医的大神没有白跳,他那一碗不知道加了什么的凉水也没让殷诵白喝。睡梦中的殷诵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身上不再滚烫吓人。

约莫三刻时后,殷诵睁开了双眼。刚刚退烧的人,一醒来竟然没有喊口渴,而是警惕地观察四周。

待看清坐在一旁,拿着笔刀处理公务的武王后,殷诵吓了一跳,挣扎了一下,猛然从床上起来。

一直守在床边的巫医连忙伸手,扶住颇为生猛浑不似大病初愈的男孩儿。

旁边小臣连忙按照巫医先前的嘱咐,端来温水服侍殷诵服下。

武王第一时间察觉到床上动静。他放下笔刀,向寝具上看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和这个小男孩儿说什么话。

倒是殷诵喝完水定下神后,主动开了口。

殷诵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转过身来的武王,对他说道:“我在梦里见到了公子乾。他让我带话与你说,他知道错了。”说完,殷诵低下头,就着小臣手里的杯子,又喝了一整杯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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