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番外:无神论(2 / 2)

  我的朋友杰。这里我说的是我真正的朋友,不是外面那个鬼玩意儿。对,我的朋友杰曾一度陷入对宗教的研究。从圣经到古兰经,从法华经到金刚经,再到宗教的起源与发展,图腾与禁忌,儒教与道教,神圣与原始。有一天我们正一起吃蛋糕,这个宗教学狂热分子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悟,神不存在。然后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说:你我在内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被称为神。

  那时我说,不用你说,我早就知道我是神。

  这并非我自大,而是自我降生之时,我的父母长辈,我的血亲族人,我的侍从仆妇,以及那些无关紧要之人,都敬我为神。我学会坐后,他们就让我穿着冰冷丝滑衣服,坐在一个硬邦邦的凳子上。这时就会有些穿着和服的老头子排着队来给我下跪磕头,口称我为大人。什么神明大人,六眼大人,神子大人。他们给我供奉,给我敬意,我之所想,我都可以得到,我之所恶,我都可以远离。自然而然,我认为我确是他们口中的神。

  高高在上的神。

  八岁时候,他们带我去禅院家巡礼,也就是扛着一台轿子,带我在一个大宅子里转一圈。我三岁的时候,他们就这么做了。一年两次。七月是在禅院家,一月是在加茂家。每次都是不变的,黑压压的一群男女老少,一个个要么是面无表情,要么是惊讶赞叹,要么就是嫉妒憎恨。我知道,那时候就有人悬赏一亿要我的脑袋了。

  我记得他们一边走一边敲鼓,摇铃铛,敲得摇得我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但我又不能睡,睡了的话照顾我的那个女人会挨打,所以我就只能东看西看地找点乐子。在一群涂得跟鬼一样的小孩子里,我正看到在偷吃巧克力的她。按大人的话,这种行为叫做“不敬”。她要挨打了。我这样想的时候,轿子转到了另外一边。但我依旧可以“看见”她。我看见她旁边的男孩像猪一样叫了起来,然后那个男孩就被带下去了,也让她不必像个木桩子在那里傻站着。

  大人的会议无聊透顶,那个下午,我都在观察她。她看书的时候,我也在看那本书,一本我两岁后就不屑去看的书。那时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因为一个推石头的故事而泪流满面。现在也不太明白。石头滚了再推上去就好,再滚就再推。反正人生就是把命运这块石头推来推去,也无所谓成不成功。推得动就说明你还活着,推不动就算了。

  我注视着她如何离开宴席,又如何从厕所翻窗而逃。她抱着裙子奔跑的模样滑稽得令我笑出了声。这是我头回见到这么好玩的人。她在那棵树下傻站着,像是在等什么人。她在等谁?出于好奇,我也趁着那帮老头无暇顾及于我,瞬移了过去。即使他们发现了,他们也不敢对我做什么,顶多是把我旁边的人换一批而已。说实话,他们换不换的没区别,都是一样的脸,一样的行为,一样毕恭毕敬惶恐的态度。

  我站在树上,樱花的枝杈遮掩了我的存在。直到我出声,她都没有发现我。她告诉我,那片竹林里有她的妈妈。我凝目望去,竹林里除了一些咒灵和一些怪东西什么都没有。但我很好奇,当她知道这一事实时,她会是什么表情。

  因为这件事情,禅院家处死了她的侍女。我——

  我看见了。

  那天之后,或许是出于逃避的心理,我再也没关注过她。与其说是我漠不关心,倒不如说我是恐惧。小时候,我养过一盒蚕。等它们结茧后,我就把这些茧都放在了一个盒子里,然后再也没打开那个盒子。我能想象到盒子里面的情况将是何等的恶心。活的蛾子在死的蛾子上□□,产卵,风干,腐烂。我让仆人把那个盒子丢得远远的。只要不去想,就可以看不见。所以我强迫自己忘记这个女孩。直到七年后,那帮烂橘子给我和她订下了婚约。

  我对这个婚约无比反感。不光是因为这帮烂橘子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掌控我,更因为她的到来就像是开启那个盒子的盖子一样,令我恐惧,令我厌恶。我不敢想象,我的一个错误会把她变成何面貌。因此我炸毁了那个老头的住所,告诉他,他休想。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并且让她去了东京。等我继承家主之后,我才从老头那里得知这一安排的用意。她的母亲有“预知”的能力。因此,他们希望预言和六眼的结合能诞生一个完全预见未来的存在。嘛,真是恶心的计划,但不恶心就不是烂橘子的风格了。好在她对此一无所知,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只会说无所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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