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 / 2)

他听见了虹膜瞳仁与血管被挤压破碎的湿润响动,热流从镶嵌在额头的眼珠流淌而出,紧接着花种里有刺目光芒大作,与视觉神经强行连接。

宋葬被带入了另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场景里。

他跪坐在冰冷僵硬的小木桌前,浓郁的墨汁砚条与宣纸的香气。

潮湿雨后,湿冷气温刺透皮肤,一点点渗入骨髓。

这是在考科举吗?

宋葬记得自己经历过死亡殿试的考场,但围观周围的环境,又并非如此。

扫一眼题目,自己多半是在参加举人会试,但考场环境很差,压抑昏暗的小单间里有尿骚味,梅雨时节的霉味儿也无法被墨汁掩盖。

半夜时分,万籁俱寂,隔壁学子的呼噜声有节奏地传了过来。宋葬被禁锢在自己的身体里,不受控制地下笔写字。他只能看着蜡烛摇曳,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宋葬听见有人在粗声叫骂“聒噪”,没过多久,那酣睡中的举子就被残忍屠戮,短促惨叫戛然而止,磨得锐利的剔骨刀挑开了后颈脊椎,下手冷血迅速,像猪肉摊子上的屠夫。

黏稠血水从地板下流淌而来。

宋葬依然在冷静做题,速度越来越快。

一线晨光熹微时,脚步声由远及近,阴恻恻的衙役声音近在咫尺。

“接到线报,有乡野人士冒充举子,顶替其身份参考乡试……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

宋葬的目光顿了顿,移向最上头的名字。

——柳大郎。

他不叫柳大郎。

宋葬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笑吟吟的,像在撒娇:“宝宝,你帮帮我。”

犹如活物的假面,从他手腕间游走而上,化作手感柔软的薄薄人皮,覆盖了宋葬的全脸,连发型也随之悄然改变。

他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与踹开木门的衙役淡然对视。

衙役手中拎着黑白无常的拘魂铁索,犹如实质的黏腻眼神一寸一寸扫视宋葬,像极了败兴而归的阴冷毒蛇。

下一瞬间,场景再变。

宋葬躺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巢穴里。

他被一只不可名状的六头巨兽压着双腿,满眼都是绦虫般游动的巨兽绒毛,近乎无法正常呼吸。

就连宋葬自己,好像也被包裹在相同的怪物皮囊里,长着五个脑袋,唯有其中一个是真品。

他匍匐在地上,模仿着这只诡谲怪物的稚嫩子嗣,可怜嘤叫着用脑袋拱它,凑在它狰狞虬结的丑陋腹部下,渴望得到腥膻奶水。

巨兽的腹部中央裂开大口,血肉翻涌,湿漉漉的黏腻肠道间浮现出一排乳||头,两侧还挂着轮廓圆润、犹如猫科动物的竖瞳,一左一右,慈爱注视着争抢奶水的小崽子。

宋葬心头泛起恶寒,眼睁睁看着自己平静地挤开旁边的小怪物,独占所有奶水。

大部分味道古怪的红黄奶水,残留在外层伪装的幼崽皮囊中,缓缓由假面吸收殆尽,宋葬只试探着喝了一口。

这一口差点把他毒死,声带被腐蚀着生长出数个畸变结节。假面却非常享受,逐渐变得更为油光水滑,拟态而出的幼崽绒毛也富有光泽,格外可爱。

宋葬与他唯一的、共生的朋友,在互相依靠,在畸形怪物的巢穴里顺利存活。

接下来的花种世界,同样精彩纷呈。

宋葬看见自己成为了体型庞大的虫母。

当然,是假冒伪劣版本。

他甚至找不出哪边才是自己的脑袋,被层层光锁束缚着,蜷缩在幽暗宫殿深处,享受着所有虫的忌惮、觊觎与别有所图的侍奉。

而那只真正肥硕恐怖的蠕动虫母,被宋葬偷偷摸摸压在下面,一点一点撕开它蛋白质丰富的皮肉,趁虫不被,塞入口中。

“你也爱吃?行,那你多吃一点。”

宋葬压低嗓音和假面对话,争论到底谁才该享用虫母的孕囊器官,为此还小小吵了一架。

他就像个自言自语、自得其乐的疯子。一路上几乎没有可以信赖的伙伴,因为有缘短暂成为朋友的玩家,全都死得很惨。

宋葬一步一步变得越来越强,却还是留不住从指缝间逸散的人命。他经历过很多次,但其实每次都还是很难过。

他甚至不敢对外暴露自己的脆弱,只能在深夜暗自翻来覆去地想,抱紧由假面变化而出的小狗软枕,小声和它倾诉。

“不能让别人靠近我,我会让大家都变得不幸。”

“你会死吗?只有你不会,你是我养大的……我要把你藏进口袋里,揣着。”

“不行,那样还是很危险,我要把你缝进我的心脏里,我先死,你才能死。”

软乎乎毛茸茸的雪白抱枕,隐约露出个小白狗咧嘴笑的表情,热情又依赖地与宋葬肌肤相贴,永不分离。

宋葬被它故意卖萌的模样可爱得受不了,负面情绪一扫而空,抱着软枕吸了半天,不再去想那些令人内耗的难过事儿。

他确实还不够强,那就要变得更强,保护好自己唯一在意的存在,继续向前看。

从那一夜开始,宋葬突然很喜欢小狗。尤其是白色的小狗。

一年后的宋葬,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喜欢从何而来,为躲避不知名的追杀而藏在偏僻的市郊,自身难保……却还是在黑暗无光的小巷子里,鬼使神差停住脚步。

他捡走了那只奄奄一息的、白毛浸满血水的小狗幼崽,用仅剩无多的现金买了羊奶粉和驱虫药,还有保暖毛毯和一只塞满鹅毛的柔软靠枕。

他亲手救活了濒死冻伤的小狗,后续用来磨牙的牛骨头,营养丰富的动物肝脏,维生素……花钱如流水。

宋葬嘴上抱怨几句,却完全没有心疼自己的钱,一点一点精细地养出个柔软蓬松的白胖小狗。

他在养【假面】时,其实也是这样的。

但他自己不知道。

也许宋葬早该发现,他的行为有点奇怪。

在正常情况下,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他绝不可能会去捡走一只流浪狗,亲手养大。

就算没意义的善心发作,他也只该把小白放在宠物医院门口,或是送给早已退休、衣食无忧的叔叔婶婶们养。

当时义无反顾把小狗带回家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肌肉记忆吗?

时至今日,宋葬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珠有许多已经彻底破碎,浑身是血,近乎麻木地继续一个一个看下去,失重感却仍未消失,连坠亡的恐惧也变成了一种麻木。

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未知错误】提示,才是真正令他注意的贴脸警告。

幽蓝的游戏系统明显越来越卡顿,加载新花种的速度也反复拖延,疯狂阻止宋葬继续回看过往的记录。

【警告:玩家宋葬,违规操作,有抹杀风险,请立刻停止行动。】

违规操作?

怪不得,殷臣在他面前总是什么也不说。

也许游戏系统无法处理殷臣,但一定有能力,将虚弱时期的宋葬彻底抹杀。

宋葬现在倒是不算害怕,因为……他没有违规操作。

没有就是没有。

他只是在浏览自己的储物格,查看从游戏副本里收获的物品而已。

植物种子在生根发芽之前,可以被看作死物/食物的属性,大量收纳于储物空间。

这是游戏系统自己的定下的规则。

宋葬没有强行储存生命,也没有把自己的遭遇透露给外人,系统凭什么说他在违规?

合情合理,有理有据,他就是没有违规。

宋葬很有自信,他越是理直气壮地这样坚信着,绞缠在他周身的浅蓝荧光,就越是微弱,大脑里的桎梏一点点变得松软。

游戏系统还在想方设法证明他是违规,宋葬却拼尽全力将剩下的花种全都塞进了眼珠子里。

疼就疼一点吧,他必须要获取过去的回忆。

他看见了内测结束的绚烂礼炮庆祝页面。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