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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臣微微蹙眉,定睛看去。

寝殿之下,竟也有着偌大的饲养洞穴。

黑暗无光,几乎一眼望不见边际,堆满了数不胜数的狰狞断肢浓浆,密密麻麻的细小蛊虫在烂肉间穿行爬动。

殷臣忽然间发现,不同种类与花色的蛊虫群落,会自觉地分别占领着一块区域,泾渭分明。

细细观察,好似还有一定程度的分布规律……

“石头别哭了,看看这是不是阵法。”

连苍木山的泉眼都曾被仙神取用,那这性质最为特殊的皇宫之内,又怎会不存在上古阵法呢?

很快,得到肯定答案的殷臣再次提起长刀,抵着冷白掌心用力割开皮肉,以滚烫鲜血涂抹双眼……此处鬼魂聚集的恐怖数量,就连殷臣也不由感到讶然。

这皇城里究竟死了多少人,才可能造成鬼魂堵塞、堆积着相互挤压,堪称水泄不通的惊悚效果?

大部分鬼魂都来自化作提线木偶的僵尸宫人,还有刚死不久、神志不清的永嘉帝。

殷臣试探着打开寝殿后门,拥挤的鬼魂依然没有离开。

它们好像都被集中困在了同一个地方,虚浮命魂之上,似有一条无形无色的牵引之绳,禁止它们远离皇寝。

而牵引绳的中心,恰好就在皇帝睡觉的床头。

与此同时,宁家俩兄弟解决了所有围堵拦路的宫人,顺利突围。

宁焰最终被说服,跟着宁燃一道踩着宫墙屋檐,飞速抵达冷宫禁地。

相比起观星台里那堆还算“美观”的人罐,冷宫之内的景象,带来强烈数倍的视觉冲击。

四面厢房都没有窗,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大皇子,此时已被砍断手足,虚弱地躺在西边宫殿之内,承受着热烈夕阳的曝晒,断断续续哀嚎着,绝望等待死亡。

一只“锈迹斑斑”的棕黑大缸,不偏不倚,坐落在冷宫大院之中。

两人对视一眼,提着佩剑缓步靠近,探头看去。

大缸被装得满满当当,好似一锅发霉变质的人肉鲜粥。

几乎彻底溶解的糜烂皮肉,扭曲漂浮的断肢尸块,半个被故意切开的颅骨碎片……

“靠,这也太臭了,像五百年前发烂发臭的猪潲水。”宁燃狠狠拧着眉,嫌恶吐槽。

宁焰茫然地看他一眼:“你鼻子有问题吗,这哪里臭了?很香啊,真的好香。”

“……你说,这缸里的东西很香?”

宁燃心头一凛,原本还算随意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绷着唇仔细打量宁焰。

而宁焰神色怔忪,直勾勾盯着缸中断肢,缓慢又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从未闻过这般香甜诱人的味道,甚至无法用言语描述其精妙,好似来自蓬莱仙境,只需沾染几丝气息,就能彻底洗涤他痛苦污浊的灵魂。

口渴,垂涎欲滴,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馋意从心头疯狂升起。

宁焰知道这不正常,他开始心慌,可越是慌乱越是难以自持,他想勾跳入缸内,大口畅饮,永世沉沦,与糜烂的尸块们融为一体。

地砖与鞋底碾磨挤压出细碎的摩擦声,宁焰呼吸急促,双腿在挣扎中兀自颤抖,却还是控制不住,一步一步朝着大缸边缘挪动。

“宁燃,宁燃你拉我一把!快点,我忍不住了,我要……”

宁焰浑身冒汗,双眼渐渐变得空洞,起初条理清晰的求救话语,也随之愈发混沌诡谲、杂乱无章。

“我要成仙,我马上回家,我杀了谁?嗯嗯?要……我要毁掉游戏……我救你……”

宁燃没有回应一句话。

他沉默且格外冷静地跟在宁焰身后,与宁焰维持着不到一拳的距离,浑身紧绷。

就在宁焰抬手攀住缸沿,用力撑起半个身子,即将不受控制地一头栽入其中之时,他双腿剧烈颤抖地再次疯狂挣扎起来,近乎破碎的嗓音痛苦而绝望。

“宁燃!!!”

千钧一发之际,宁燃终于动了,从宁焰身后紧紧抱住他往后一拽,按着他暴起青筋的潮湿鬓角,朝他太阳穴里插了一根锋利至极的银针。

这银针极长,比宁焰的头还要长上些许,针尖浸润着透亮雪色,直接将他的脑袋狠狠贯穿。

带着粘稠拉丝的血肉碎末,银针从另一侧太阳穴穿了出来。

宁燃下手特别狠,动作毫不犹豫,甚至能听到颅骨碎裂的碰撞声。

而宁焰浑身一震,终于瘫软下来,颤抖着躺倒在地,狰狞表情倏然松弛,几乎有长达数秒的理智空白。

随即他像是溺水后被救活的遭难者,猛地呼出长气,胸膛剧烈起伏,偏过头吐出一口好似活物的污浊黑血。

宁燃拿起提前备好的火折子与一叠符箓,全部点燃,尽数盖在那团扭动抽搐的黑血之上。

“……呼,呼……宁燃你踏马烧着我头发了!!”

宁燃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唇角立刻勾出嘲讽的笑:“别废话,休息好了赶紧去找秘宝。我救你一命,还把你脑子里的水彻底倒干净了,你就对我这个态度?”

“啥?!”

“置死地而后生,殷无雪教我的办法。宁焰,睁大你的小眼睛,看看抗性数据,怎么样?现在谁是大哥?”

宁焰咋咋呼呼的声音一滞,撑着地砖坐起身来。

片刻后,他猛地抱住宁燃的双腿,感动得流下眼泪:“呜呜呜,宝贝弟弟你真好,呜呜呜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爹,咱爹你来养,我只想孝顺你这一个爹,呜呜……”

宁燃:???

观星台上,可没有如此美好的气氛。

被迫参观完各种阴暗扭曲的变态实验品,并经受了无数次言语恐吓、露骨调戏之后……宋葬不知不觉间,给自己灌了两大壶玉泉酒。

他有些微醺。

虽然平日很难喝醉,但仙人佳酿的劲儿就是不大一样,越喝越上头。

日月齐现于高空之中,恒星在天际露出点点残影。

飘飘然的他终于被徐命带上塔楼最高点,慵懒倚靠着舒适长榻,欣赏即将到来的鬼节夜色。

临朝没有高楼,观星台便是全京城最适合赏看美景的地方。

偌大皇城在他眼中一览无余,远处笼于薄雾的群山更是壮阔震撼。

徐命长身玉立,背对着他,墨色发尾随风轻扬。

当宋葬以为他要发表些悲春伤秋的自怜感言时,徐命忽然轻笑着一挥广袖。

血色夕阳陡然间颤抖起来,裹挟着日月星辰如潮水般迅速褪去,独留一片干干净净的蓝白天空。

这是什么大魔导师的炫技行为?!

宋葬压着翻腾酒意,仰头定定看向诡异蓝天,心中轰然爆发的震撼,几乎难以言喻。

——他看见了一张人脸。

硕大,宽阔,犹如低头窥探蚁穴的超级巨人,将宋葬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天际彻底占据,严丝合缝。

即便那张脸硕大至恐怖的地步,但比例依旧符合常理。

宋葬能细细分辨得出,这竟是一位样貌出众的玉面郎君。

乌发红唇,眼窝深遂,睫毛浓长,鼻梁高挺。放大数倍的五官堪称完美无缺,经得起任何评判打量。

玉面郎君双目紧闭,好似正在酣眠的慵懒谪仙。

不,他就是谪仙……宋葬蓦然醒悟,原来这就是被封印在天镜之中的受罚神君。

徐命居然有这般法力,可以轻易给宋葬展示镇压神仙的天镜,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如果玩家从未存在,除了漫天仙神以外,徐命此人,恐怕堪称全天下第一强者。

宋葬黑眸闪着新奇的光,惊讶地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祂从来都在那里,如同魇鬼般压在人族头顶,”徐命勾唇走向宋葬,给他倒上一杯新酒,温声回答,“可惜绝大多数的人,注定汲汲营营、一生凡俗,永远不会知晓……压在我等身上的那座大山。”

连看都看不见,又谈何跨越山河?

宋葬配合地喝下美酒,轻呼了一口气,歪头看着徐命,被酒意熏染的嗓音愈发轻快柔和:“徐命啊徐命,你若真想拯救人族,又怎会对活生生的凡人如此残忍?我还是不愿信你。”

徐命不以为意地笑着:“此乃必要之牺牲。我走投无路,别无他法。想战胜仙神,孱弱的人族必须剑走偏锋,无所不用其极,否则绝不会有一丝胜利的希望。”

宋葬眨眨眼,再次看向玉面神君,好奇地问:“天宫上的每个神仙,都有祂那么厉害,像祂这般巨大吗?”

“自然。在祂们眼中,人族与蝼蚁无异。唯一值得觊觎的,便是天道时而利好于人族的气运,以及人族命魂之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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