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2)

谢江昼一怔。

“你这一去一年有余,不知长安城里发生了多少事。宫里前些时候才下了赐婚的旨意,已为宥王殿下与阿蒙择定了婚期。”

说完后沈宁瞧了瞧儿子的脸色,经历这一年多的磨砺,他的面庞坚毅许多,人也愈发冷冷淡淡的,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她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解释道:半年前南秀因意外受了伤,幸亏宥王殿下救了她,可还是撞到了脑袋,一连昏迷多日,等醒来后忘记了许多事。不过人倒也没有变得更傻一些,和从前差不多,照样活泼爱笑。

这样的南秀自然也不会吵着闹着想要嫁给谢江昼了。

宥王殿下陪伴得多,她也就更依赖宥王殿下。这样过了几个月,婚事定得顺理成章,没有谁不满意的。

沈宁拍拍儿子手臂,试探着问:“……其实高姑娘也未出嫁,她自己做主将那门定好的亲事退了,着实在家中闹了一阵。你若仍对她有意,要不要母亲去高家代你提亲?”

日光投射下来,落在母亲小心翼翼又隐含期待的脸上。

谢江昼只觉得心底生出一股没由来的怒气,最终却仅是微微牵动嘴角,应了一句:“这样很好。”

深吸一口气,听到自己极度平静的声音:“她自幼与宥王亲厚,早该如此。”

沈宁释然一笑:“往后都会好起来的。”

谢江昼回房沐浴,换了衣裳,还仔细收整了一遍架上的书卷。下人中途来送了些茶点,他坐下吃了,全不知是什么滋味,是甜是咸,此刻入了他口中都味同嚼蜡。

捱到晚饭时分,一家人都来厅中向他道贺,阿蒙自然也来了。她整个人较之一年前瘦了一整圈,正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好奇时的样子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唯独眼中尽是对他的陌生。

梁景续站在她身旁,向他抱手笑道:“道贺来迟了。今日陪阿蒙上街给你买了贺礼,可这丫头挑花了眼,总不满意。”

他说完,下人捧着长长的礼盒送到他面前。

南秀乍见谢江昼时着实一惊:这人生得可真好看!只比刘明规差了一点点。可发现自己送出的这份礼他看也不看,猜他必定是个不大好相处的人,又因为不认识他,表现得便有些拘谨,礼貌打招呼道:“江昼表哥好。”

她早问清他了的名字,因为家中已经有一位熟悉的表哥,再蹦出来一个新表哥就只好在称呼他时加上名字便于区分。

她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长高了一些。”谢江昼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凉,很不近人情。

南秀早懂得什么是客套话了。她颇有自知自明,觉得肯定是她不合这位好看的表哥眼缘,他才表现得这么冷冰冰。

自她失忆醒来还从没有人这么对她,她倒也不觉得难堪,想着往后少接触就好了。

谢江昼看着她。从前阿蒙叫自己“表哥”,对着梁景续才叫“景续表哥”。小时候梁景续还怪她这样称呼显得疏远了,不如对自己亲昵,吃了很长一段时间醋。

南秀被谢江昼看得有些不自在。

这个人一直盯着她看。她侧脸上有道半截指长的伤疤,用了不知道多少好药养了大半年,如今仍留有浅浅的一道印记,离得近了还是能看清。

她也是个爱美的,见他视线一错也不错,心中猜他是不是觉得这疤痕太丑碍了他的眼?有一点点恼羞成怒,忍不住抬起手遮挡了一下。

这时老太君被下人搀扶着出现在厅中,朗声对众人道:“都坐下吧,站在做什么?”

她又朝南秀招招手,笑眯眯说:“阿蒙,到祖母这边来坐。”

南秀连忙从谢江昼面前跑开了。

真是怪人一个。她腹诽。

谢江昼入夜后又坐在了院子里,这已经是这半月以来的第五次了。

下人不敢上前来劝,心中也默默奇怪着主子最近常这样静坐着,一坐就是许久,也不饮酒,不知在想什么。

谢江昼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心底始终像压了一团郁气,即便去躺在床上也是久久无法入眠,有时即便入睡了,也会莫名惊醒,再难重新睡下。母亲近来总有意无意和他提起高灵心,他疲于应付,终于直言自己早已经没了那份心思,看到母亲疑惑的神色,他除了苦笑也无法解释。

解释不清的。他自己都说不清心里的想法。

他已经认命了,上天居然又和他开这样的可笑至极的玩笑。

应该庆幸的。他反复在心底这样暗示自己。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数度死里逃生,离死亡最近的那一回,眼前浮现的是雪地里送他离去时阿蒙的那双泪眼。

当时他在想,自己如果没有平安归来,她该有多伤心啊。

这团郁气一直在寻找机会发泄。他也知道自己需要发泄。

几日后,谢江昼和国公爷宋霁在众人的围观之下狠狠打了一架。谢江昼才在阵前立了战功,正是炙手可热的宠臣,这一架连圣上都被惊动了,倒也没责怪或偏袒他们其中哪一个,只是将二人叫到御前令他们讲了和。

随后风声传来传去,都在传两人是为高灵心争风吃醋。宋霁爱慕高灵心,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是整座长安城都知道的事,而谢江昼过去还未青云直上时,也与高灵心有些纠葛。

一时间高灵心得到了无数贵女的羡艳嫉妒,两大权臣倾心同一美人的传言也愈演愈烈。

这桩风流事梁景续自然也有所耳闻。他转头看了看身侧坐着的,如今提起谢江昼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波动的阿蒙,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忘了谢江昼以后,阿蒙对他的态度倒是比从前亲近许多。他总有种自己成了谢江昼替身的微妙感,但又暗笑自己斤斤计较,若论及血脉亲缘,他与阿蒙才是最为亲近的表兄妹。阿蒙脑子不大灵光,心肠确实是很好的,是个极可爱的妹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

他将精致的点心匣子放在膝上,一边吃阿蒙给他拿来的点心,一边和她在花园里说话逗趣。因为二人在此处,所以谢江昼去阿蒙院中自然没能找到她,最后还是院中的侍女引路,才将他带到了这里。

谢江昼远远见到两人并肩坐着,还未走近,就听见南秀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反正江昼表哥肯定没错。”

他身形一滞,慢慢停下了脚步。

“我也是醉酒打人,他也是醉酒打人。怎么我就是错了,他却没错,你这可真是偏心了。”梁景续玩笑道。

南秀认真和他解释道:“因为上一回你在外打了人,回来就被祖母罚了禁闭,还要抄书,江昼表哥就没有像你那般被罚。”所以肯定是错处不在他,祖母才不罚他。阿蒙想得很简单。

梁景续笑着摇头。如今谢江昼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老太君哪里还敢再随意罚他?他侧身,作势要屈指去敲阿蒙脑袋,一扭头余光却看到了不远处静静立着的谢江昼。

谢江昼走向两人。

他径自走到了南秀的面前,然后将一个小小的匣子递到了她面前,道:“之前你送了礼,我很喜欢。这是回礼。”语气清淡寻常,只是这话说得太过突兀,别说南秀懵懂,连梁景续都看不懂他了。

南秀奇怪之余,又回想起自己送礼物给他的时候,明明他看起来并不像喜欢的样子,心想或许又是在和她客套吧。懵懵懂懂地把匣子接过来后打开一看,见匣中是一个黑漆漆的、其貌不扬的木雕。

这是谢江昼驻军在边城时给她买的木雕,并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只是见到了就忽然想买来给她,也本想一回府就送给她哄她开心,没想到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南秀把木雕握在手里看了看,然后乖巧地向他道了谢。

谢江昼脸上还顶着一块青紫,上次打架打出的伤没好,在他俊秀的脸上异常明显。南秀忍不住瞧了他好几眼。

谢江昼看出她的好奇,心中酸涩。

宋霁和好友调侃宥王即将娶一个傻子过门,他当日醉了酒,正巧听到他们这段谈笑才没忍住扑过去重重打了他一拳。不过宋霁那边人多,他醉酒后浑身酸软,难免挂彩。

南秀从腰间锦袋里拿出一个还没有手掌大小的玉盒,托在手中道,“给你这个,”她用指头点点自己的脸,“在伤处抹了,很快就会好。”

谢江昼忽然问:“疼么?”

“啊?”南秀不解。

“之前你受伤的时候,疼不疼?”

南秀越来越觉得这人奇怪了,但还是回答道:“脸上疼不疼忘记了。”受伤时应当很疼吧,但她醒来后就已经敷了药膏,只觉得凉丝丝的。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