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人离开(1 / 2)

在巴穆图的每一天几乎都是下雨,那种缠绵悱恻的细雨,下得让人骨头发酸。

路两旁高大笔直的枫树长出了新叶子,粉嫩嫩的,像一只刚出生的树蛙。我站在窗口,望着潮湿的公路上车飞驰而过,默默地想念,我生命里曾经出现的朋友,恋人,然后我习惯性地点烟。

因西里皱着眉头看着我,我靠在窗台上看着他,他生气的样子像一头被激怒的考拉,依然很可爱。

他走过来,将烟摁灭,说:“风有点大,你还是去看书,要不写点字。”

我知道他是怕我不小心就下去了,这里是九楼,于是很乖巧地扭开台灯,在灯下看英文版的《芒果街上的小屋》。我喜欢一排排的英文,看着心里舒服。用碳素笔将喜欢的句子抄下来,写在干净的信纸上,写满一页我就会寄出去,多半寄给游戏里的好友。其中一个好友,名字为”逝水为殇”,每次都是在失血的时候出现对话框,只有三个字:救救我!每次我都是横刀立马,风驰电掣地赶去救他。后来熟了,经常一起打怪。

逝水为殇:羚羊西驰,你平时都干些什么?

羚羊西驰:瞎晃悠,打怪,想你……

逝水为殇:?

羚羊西驰:想你为什么快死的时候不找别人,而是我。:(

逝水为殇::P你级别高,头像看起来很漂亮,漂亮又聪明的人,喜欢的人多。

羚羊西驰:拍得我很舒服,下次做任务,带着你。

逝水为殇:等我级别跟你一样,我们就结婚吧!

羚羊西驰:醒醒!醒醒!侬啊侬啊,醒醒!大白天做什么梦?

结果”西沉”过来了,他是因西里,我的对话框他全看得到。看了这么久,应该知道羚羊西驰就是我,紫堇木。

西沉:想当第三者?

逝水为殇:你是哪路神仙?

西沉:一起去做任务,谁捡的宝物多谁算赢,光会杀怪算什么。

逝水为殇很受伤,后来不知道用外挂还是用其它交易的方法(也许是熬夜练级),名次到了前五,装备精良,杀敌残忍,不出血不快慰,让人闻风丧胆。最后我还是选择跟西沉在游戏中结为夫妻,一起做任务。我不喜欢暴力,西沉做任务不会在一具尸体上补上几刀,而逝水为殇会。

为了改变逝水为殇,我会给他发很多优美的歌词和古诗,甚至英文电影台词,他竟然看得懂。后来开始写信,依旧是书摘或诗句。

他说:”文学的力量在于提高人的修养,同时锻炼人的思考能力。”

我说:”文学的力量其实很苍白,它只能震撼,却很难改变一个既定的思维方式和群体。”

他说:“以后就不要再写信了,我们的观点不一致。”

“你叫什么名字?”

“百冰弦。”

“我是紫堇木。”

之后就断了线,他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过,那是我们分手一年后的最后一次对话。

他说:”我们并不算恋人,只是在一起会让你好过一点,至少你不会疯。”这是他的分手理由,”以后,你要自己面对那些你不想面对的人和事,我有女朋友,以后你们会见面。”之后他就下火车了。

他站在站台上说:“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才离开。”

而我隔着窗,只能看到他一翕一合的嘴,无法猜测他在说什么。

那时我其实很难过,但还是一个人来到巴穆图。他说他女朋友病了,不陪我去巴穆图了。所以我一个人在巴穆图看漫山遍野的橘子花,一朵一朵,洁白无暇,可是一场大雨,花便零落。我没有很多钱,有时候需要找工作才能赚路费,而那些工作都需要固定,至少一年,而我的工作不会超过三个月,有时候一个月,有时候十五天。我对这个世界很困惑,为什么我总是被解聘,或者自己辞职。

我在巴穆图停留了一年左右,遇到一个懂摄影的男子,他叫亚瑞非,我跟着他学摄影。他喜欢吃意大利面,夏天喜欢喝啤酒,而我们共同的爱好就是摄影和抽烟。我们经常蹲在巴穆图的街头,举着相机。很多人围着我们看,因为街头没有什么新鲜的景致。我也不解,他俯在我耳朵上说:”我在等车祸。”

我听了之后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种想法太惊悚了,你没胡说吧?”

“我很肯定,没有。我想拍摄人死后的灵魂。”他一本正经地说,一脸的不可质疑。

可最终他也没有拍到他口中所谓的灵魂,因为根本没出现车祸。他会在周末给我一张电影票,让我自己去看电影,而他躲在冲洗房一整天。他很多照片都有怀旧的感觉,一张一张地挂在房间里,像一个个故事被发现,被窥视。

三个月后,我已经能独自架着他的旧相机在街头拍风景。

亚瑞非二十五岁,染一头白色的长发,发梢微卷。喜欢单车和步行,他喜欢低碳出行。其实多半是生活困窘,艺术,在他的生活圈里,并不值钱,当然也许是因为他不够优秀。

他问我想不想恋爱,他很想留在我身边。我沉默了很久,闭上眼睛突然就流了两行泪。我说我刚失恋。他笑了笑说,我不勉强。不久他就离开了巴穆图,他说他要去路上,寻找曾经失去的东西。他给我留了个邮箱,说有事可以发电子邮件。

因西里默默地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雨还在不停地下,他不停地跺脚,雨水打湿了裤脚。远远地看见一个女孩抱着头在雨里横过斑马线,穿着咖啡色的毛线拉链开襟衫,针织毛线帽,上面有两个毛茸茸的毛线球。她一直跑一直在找躲雨的地方。最后看到了因西里,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站在他身边。天空有点暗,但还是一脸认出了彼此。

“因西里!你怎么来了?”古雅陌有点激动,三年没见了了,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了,耳朵上打了耳洞,挂着银质耳钉,很乖巧的样子。

看着不断打量着自己的女孩子,他依旧微笑:“是啊!好久不见。”说完就没有下文了。

两个人尴尬地站着,空气都变得沉默。

雨下小了,古雅陌说:“不好意思,我要走了。”说完往左跑进雨里,她下雨天从来不打伞,就算感冒也不带伞,她喜欢淋雨。突然她在雨中停了下来,转过头,因西里依旧在檐下一动不动地站着。她喊了一句:“因西里,我喜欢你!”说完就转角消失了。

因西里皱了皱眉头,用食指抽抽鼻子,很无辜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低头,然后抬头笑得很开心。他并不喜欢她,但有人告白,内心还是很舒坦的。

他打电话给古映木,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接。古映木正在林区的小木屋里煮肉干,山里信号不好。因西里把手机放回口袋,背着背包走进雨里,去餐厅吃饭,给我带了一个蛋糕一盒牛奶。

我在酒店的电脑桌上爬格子,室内只剩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带着湿气的风透过窗吹了进来,窗帘微微摆动。

不久听到门的声响,因西里将午餐放在餐桌上,走进浴室用干毛巾擦头,一边擦一边说:“今天遇到一位故友。”

“所以呢?”我停下来随口应了一句。

他愣了愣,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

我咕疑地看了看他又重新开始敲键盘:“你的画稿让我看看,在桌面上哪个文件?”

“还没扫描上去,下午还要画几张,然后一起修改看效果。”

“哦!”我关掉文档,将文档存入U盘,将桌子腾出来给他用。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睡觉,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套上毛衣下楼在街上乱逛,雨已经停了,可天依旧阴暗。走着走着过了几个红绿灯,我跳上公交车去谷底景区。进山的车已经走了,我在巴穆图原住民区晃荡。这里多半是三层小楼,当然也有石块堆积的矮屋,还有石子铺成的小路。路上有小车,有自行车,也有脚力车,铃声回荡在不算大的马路上。站在街边抽烟,路边的行人都会回头看我。一位拎着菜篮子的老奶奶说:”姑娘,在巴穆图,就算是男人也很少抽烟,怕火灾。”我果断地踩灭烟头,她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一个人,时间很难打发。我给古映木打电话,我说:”我是紫堇木,过来接我。”

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突然又好像清醒了一般说:“哦!你在哪里?”

“巴穆图景区巴士站,白色毛衣,蓝色牛仔裤,头上是绒布帽子,很显眼的。”

“等我一会儿,马上到!”

晚上我在巴穆图森林公园的防护站与他一起吃烤肉。小屋子里很干净,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木制躺椅,上面铺了羊毛垫。火盆里燃着火,细细的火苗不断地跳跃,映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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